【Yahoo論壇／蕭景紋】加州疫情蔓延時：一盒雞蛋的啟示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她怔怔地看著冰箱裡頭的那盒雞蛋。

原本伸出的手，在觸及紙盒時又懦弱地收回了。自我隔離時期，只能靠定量配給和堅強的意念度過。每天一顆雞蛋分給四個人吃，囤積的營養不多。並不是不能到市場買菜，門市時間雖然縮短了，但是她知道基本的日常用品和食物還是有的。不過雞蛋成了奢侈品，限量供應，不一定買得到。她只是很守規矩，堅持著不到最後一刻不外出的原則，若是可以再堅持一個禮拜再去市場，她覺得自己盡力了。一個小市民的力量，或許微不足道，但是遵守規則只是她的本分。

兩個小孩在院子裡玩耍。外頭的太陽很燦爛，風還是涼的。春天的樹梢在風裡擺動，一點都不覺得和平常有什麼不同，不過就是一個星期天罷了。一個沒有中文學校、沒有教會、沒有體育節目，什麼都沒有的星期天。

時間好像凝固了。她很想努力把時間往後推，想看看三個月後、六個月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但是她知道，現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時間是朋友也是敵人。

醫院發下通知，疫情的最高潮會在接下的兩個星期爆開。她想到空無一人的診所，停車場裡穿著藍色護身衣的人員等待著尚未到來的人潮，四周圍著黃色的膠帶，充滿危機的警示。整個醫院被等待的詭異氣氛籠罩著，好像魔戒的那場戰爭，人類和精靈的軍隊站在城牆上，看著面目猙獰的獸人敵軍，來勢洶洶，在雨裡彼此對立，等著開戰。

她看著那空了半盒的雞蛋，發覺又過了將近一個禮拜了。自從瘟疫在當地蔓延後，從最初的恐慌，到現在的麻木。剛開始，她晚上總是睡不著覺，半夢半醒之間，害怕先生在急診室裡為了搶救呼吸困難的病人，忘了帶口罩、穿防護衣，病毒擴散在封閉的室內，滲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肺部。驚醒後，夜還深著，她看著臉書上頭醫療人員的互動，內容總是驚心動魄。患病的醫生護士狀況每況愈下、面罩防護衣用完了、政客在電視上侃侃而談，卻沒有人看到醫院裡的狼狽萬狀…

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為什麼在亞洲和歐洲，醫護人員穿好幾層的防護衣，但是在富有強大的國度裡，大家竟是窘到連口罩都捨不得用？有些醫院一開始建議員工不要用口罩，以免給病人恐懼感。她覺得這一點都不合理，但是上面發下來的命令，大家只能服從。 漸漸的，醫院的命令每天改變。是的，醫院員工允許可以戴口罩，但是囤貨已經不夠了，鼓勵用自家購買的，若是真的沒有，可以用圍巾包住臉部。

當荒謬的劇情上演在真實生活中，除了聳聳肩苦笑，只能奮發圖強。

她看到網路上有人建議用蛙鏡來當護目鏡，馬上購買了好幾盒，偷偷放進先生的背包裡頭。

幾天前，先生告訴她，一個下午裡急診室來了三個新冠病患，需要緊急插管。照情形看，不久後醫院就會爆滿，新來的病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些資訊都不意外，他們兩人已經知道多時了。但是事實和恐懼總是有點距離，兩者追上時，還是叫人措手不及。

他們都已做好最壞打算，但也一直保持著樂觀的態度。先不要去想明天、下個月、下半年的事情。眼下能撐過一天，就是幸運的。

她看著冰箱裡頭的那半盒雞蛋，突然感到一種勇敢的意念。若是雞蛋吃完時，兩個人都可以健康地堅強地繼續在醫院裡奮鬥，又是一個禮拜了。

地球照樣轉動，最壞的都會過去的。

她期待著買下一盒雞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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