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加州疫情蔓延時-幸福的抱怨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疫情開始時，除了學校關閉、超市的衛生紙和雞蛋被一掃而光之外，其實生活還是照常。孩子起床後，若是我們夫妻不用上班，會帶著小孩到社區附近慢跑，看到鄰居微笑打招呼，不靠近交談。慢跑之後開始上學，我負責中文課，先生負責英文和數學。停課幾周下來，小孩子偷偷抱怨，沒去學校，功課反而變難了。原先一周一次的中文學校，現在一個禮拜有三次，媽媽比中文學校的老師凶多了，叫苦連天。我在心裡偷笑，當地球停止轉動的時候，若是孩子們唯一的抱怨是中文的代課老師很囉唆，那真是一件讓人慶幸的事。

到了診所，大多數的病人都很合作，儘量避開不來看診。若是需要諮詢，都靠電話電腦聯絡。一些長期服用抑制免疫系統藥物的病人的家長，會特別害怕，打電話來，不過是想聽聽安撫的話。我告訴他們，學校停課、加州州長下令居家避疫，都是為了保護容易感染的病人，若是家長們需要補藥，可以和醫院藥局接洽，利用郵寄，避免費事特地來醫院。家長都很感謝，在電話上要醫護人員們好好照顧自己。自從疫情在加州開始，從沒有一個病人向我抱怨過。

下班前，裘莉過來跟我聊天。她站在走道上，我在辦公室裡，禮貌的距離，大家開心暢談。裘莉是診所的小兒內分泌醫師，個子矮胖，說起話來是那種鄉下白人的口氣，愛用俚語和粗話罵人，但心直口快。剛認識時，她大剌剌的作風有點讓人吃不消，和她相處久了，倒也蠻喜歡她的調調。

「這些糖尿病的病人，妳以為他們乖乖待在家裡，就比較聽話量血糖和服藥嗎？電話上講了老半天，這些青少年支支吾吾的，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氣死人！」裘莉沒好氣地說，看得出來她其實很擔心這些病人。

「這個疫情真是討厭，過幾天是我小女兒的兩歲生日，我準備老半天，現在也得取消，只能自己烤個蛋糕，夫妻倆陪她點蠟燭唱歌。」裘莉愁眉苦臉繼續訴苦：「本來我和幾個女友約好到拉斯維加斯，下個月慶祝我的四十歲生日，現在也泡湯了。四十歲，四十歲喔！那麼重要的生日，只能在家裡度過。」她說著說著，看著我的表情，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有家人一起陪伴著過生日，實在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回到家，孩子們在看書，先生在睡覺。他晚上要去急診室值班。聽說每一班都有幾個急診醫生負責照顧疑患新冠肺炎的病人，不知道今晚他會不會輪到。

他起床後，沖澡換上手術服，和孩子們道晚安後，和我告別。我喋喋不休地提醒他：要多喝水、別忘了戴好口罩、回家前要先把鞋子脫在車庫、趕緊用熱水沖澡後才睡覺……。他嘴裡說好啦好啦，有點不耐煩，但已經習慣了我的碎碎念。我很不喜歡他這樣，把我的牽掛當作是嘮叨。

在疫情蔓延的世界裡，在美國防護衣口罩奇缺的當下，在不知道你是否會隨時失去一個家人時，我們過了一個平常的日子。突然覺得，能夠當面彼此抱怨，好幸福。

（原刊於世界日報4/18/2020）

＿＿＿＿＿＿＿＿＿＿＿＿＿＿

【Yahoo論壇】係網友、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文章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 >>> 投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