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柏克萊的高材生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傑森當年十六歲，是個高碩健壯的陽光男孩，喜歡海灘、喜歡運動，是高中足球校隊的前鋒。

女生們喜歡他，覺得他友善和氣，俊秀的外表更是加分。雖然傑森和同齡男孩一樣，關於異性的事充滿好奇和期待，但他沒有交過女朋友。並不是不想，反正這是遲早的事，他並不著急。他的父母很嚴格，要求他認真念書，以後和哥哥派屈克一樣去柏克萊念大學。

傑森和派屈克的感情很好，他時常聽哥哥形容柏克萊，混雜著前衛和傳統的獨特校風深深吸引著他。他的功課稱不上出類拔萃，對於亞裔學生而言，申請大學也許有些困難。他的父母都是傑出的工程師，知道他不如派屈克品學兼優，悄悄為他捏了把冷汗。還好，傑森的個性很單純，他是一個所謂信念型的人。他堅信只要專心踢球、念書、不交女友，一切都會順利，包括進入柏克萊的夢想，因此升學對他並沒有特別的壓迫感。

升高三的暑假，他在漢堡快餐店兼差，空閒時便和朋友衝浪。那個夏天，傑森原本黑黝黝的皮膚被曬得泛紅。媽媽拔了些後院種的蘆薈擦在他身上，希望曬傷的皮膚不再疼痛。幾天後，皮膚的症狀卻更嚴重了，結疤成一個個圈型紅疹，外表輕微脫皮，疼痛不堪。傑森向漢堡快餐店請假，在家休養幾天，希望情況能好轉。

在家那幾天，他總是胃口不好。父母覺得他的臉色蒼白，煮了豬肝給他進補，他一聞到那味道就反胃，跑到廁所裡乾嘔。媽媽以為他感冒了，隔天請假帶他去看醫生。血液報告出來卻是晴天霹靂，傑森患有紅斑性狼瘡。這是一種自身免疫系統失調的疾病，引致身體多個器官出現炎症，包括皮膚、關節、肺、腎、神經系統等。

傑森因為嚴重貧血和腎衰竭，需要立刻住院。之後一連串複雜的檢驗，讓父母不知所措。他們拖著疲憊的身子，請了假在病房裡陪著傑森，應付著一個又一個的醫師和護士，擔憂地聽著報告結果。多日的失眠讓他們失去了判斷力，醫師說的話，聽了後又忘記了，帶著歉意地問了又問，卻依然無法抓住重點。

傑森虛弱地躺在床上，任憑點滴裡的免疫調節藥物滲入他的血液裡，像毒藥般摧毀他青春的身體。黑暗的病房裡，康復的期盼像是個奢侈遙遠的夢想。傑森昏睡時，耳裡傳來母親的啜泣聲，他想睜開眼睛安慰她，眼皮卻不聽使喚，疾病的魔掌和藥物的副作用讓他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裡。

出院後，傑森休學一陣子。他努力地想恢復健康，聽話吃藥、休息，類固醇讓他的臉像月亮一樣浮腫起來，長滿了青春痘。

他不在乎這些。他只擔心回不了學校，耽誤了申請大學的程序，和柏克萊擦肩而過。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藥物在血液裡慢慢生效，疼痛的疹子終於退去了，傑森的身體漸漸恢復正常。他回到了學校，及時隨著同年的學生申請大學。春天來臨時，他等待著大學通知，等待著更美好的未來。

後來，傑森會經歷人生各種挫折，包括疾病的復發，受到的創傷比當年發病的痛苦更加難受，但他會一個個地熬過。

今年他從柏克萊畢業時，媽媽寄來了照片。照片裡，傑森笑容燦爛。

我把照片貼在牆上。男孩長大了，真好。

（原刊於世界日報副刊9月7日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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