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蕭景紋】疫情下的家庭糾紛

作者為駐美兒童腎臟科醫師

大致上來說，我喜歡我的工作，不但具有挑戰性，夥伴們也相處很和諧。疫情蔓延後，醫院也很體貼，讓工作更有彈性，允許一些門診改為線上看診，讓醫生們在照顧病人的同時，也能照應到孩子們在家遠距離上學。

但是，有時候我真的會被病人搞得發瘋，譬如今天。

那麽多年來，我發現一個道理：棘手的病例，通常都和醫學沒有關係。夫妻感情破裂，透過小孩發洩，這也是常見的問題。只是疫情之後，以為居家隔離會減少摩擦，沒想到，這種麻煩的現象倒是變本加厲了。尤其是感恩節和聖誕節的到來，家庭聚會的種種是非，成了許多人吵架的原因，而佛奇博士的金口玉言，更變成了孩子的父母攻擊彼此的武器。

今天看診時，護士告訴我，病人傑可比的媽媽有重要事情和我商量。傑可比今年七歲，患有腎病症候群，病情在藥物控制下很穩定，但因為長期服用免疫抑制劑，屬於感染的高風險族群。

最近因為天氣變化，許多病患染上輕微感冒，引起腎病復發。我以為傑可比也有類似的問題，因此打電話給媽媽時，並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啊，有件嚴重的事情，請妳務必幫忙。」媽媽急迫的聲音從電話筒另一頭傳來，同時帶著憤怒。

「什麼事呢？傑可比還好嗎？」

「他沒事，但眼前有件難題，若沒有處理好，他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媽媽說得有點恐怖，讓我也緊張起來了。

這位媽媽三十來歲，平時照顧著傑可比和五歲的妹妹，和前夫享有兩個孩子的共同撫養權。媽媽還單身著，但前夫再婚，新太太有個高中年紀的兒子，現在住在一起。

「妳也知道，傑可比的免疫系統不好，疫情開始之後，我們就一起居家隔離，也不放心他外出。他的爸爸對此很不滿意，還請了律師來威脅我，只好安排感恩節和聖誕節，讓兩個孩子去跟他住幾天。但是我發現，他們縱容那女人的高中兒子跟朋友瞎混，並且也不強迫他戴口罩，讓我真的很擔心，這幾天都睡不著覺。」她說得很淒慘，好像快哭出來。

「嗯，這的確很不負責任。請問我可以幫什麼忙嗎？」我暗暗感到不妙，察覺自己正被捲入一場黑暗的家庭糾紛。

「可不可以請妳打電話告訴傑可比的爸爸和那個女人，他們的危險行為已經嚴重地犯規，因此以醫師的立場，不允許傑可比去他們家過節。」媽媽斬釘截鐵地說，好像在開交通罰單一樣，要我親自交給他們。

我拿著電話，不知所措。真是個詭異的要求，這種醫學院沒有教過的東西最讓我傷腦筋。尤其聽到中間還夾了個律師，一定要搞得那麼麻煩嗎？

還好，診所裡有個專門應付疑難雜症的專家，那就是偉大的社工。社工說起話來總是委婉動聽，而且溫柔熱心，最同情我們這種沒有EQ的醫師了。

「我理解妳的難處。待會請社工打電話給妳，好嗎？」我幾乎是以逃亡的姿態慌忙地掛掉電話。

感情的事情可以扭曲一個人的心，讓他們失去理性。但是都是成年人了，可不可以當個盡責的父母，別讓醫護人員捲入這種難堪的家庭糾紛。

（原刊於世界日報副刊12/26/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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