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被中國槍斃的「美國間諜」山口隆一背後主犯是誰?(上篇)

「炮擊天安門案主犯」於1951年8月17日被執行槍決。(1951年《人民画报》, 公有領域, wikimedia commons)
「炮擊天安門案主犯」於1951年8月17日被執行槍決。(1951年《人民画报》, 公有領域, wikimedia commons)


企圖炮轟天安門:《人民日報》刊登《起訴書》、公審大會、軍管處判決、執刑

1951年8月18日《人民日報》頭版刊登了《北京市人民檢察署對美國特務間諜陰謀武裝暴動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起訴書》(京檢一字第二十號):

「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於一九五〇年九月,偵悉充當美國政府特務間諜李安東(Antonin Riva)、山口隆一等從事重大的陰謀武裝暴動罪行,乃於同年九月二十六日首先將李安東、山口隆一等加以逮捕,搜獲軍火武器、情報等大批罪證並繼續加以偵查。一九五一年五月,該局將全案破獲,搜獲罪證一批。八月二日,該局將所捕各被告和所查獲的犯罪證據移送本署。經本署加以調查,證實全案被告李安東、山口隆一、馬迪檽(Tarcisio Martina)、魏智(Henri Vetch)、哲立(Quirino Victor Lucy Gerli)、甘斯納(Walter Genthner)、馬新清等七名,在美國戰略情報局(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東京美國駐日佔領部總部、前美國駐華大使館駐北平武官處指揮之下,分別犯有陰謀武裝暴動、隱藏軍火武器、刺探我國家機密等危害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重大罪行,證據確鑿」。

《起訴書》列出各被告先後分別受日本侵略軍、義大利法西斯政府、蔣介石匪幫、美國政府的間諜機關美國戰略情報局(簡稱:OSS,1947年後改為CIA,美國中情局)、日本東京美國占領軍總部和前美國駐華大使館駐北平武官處上校武官包瑞德(Colonel David Dean Barrett)的指使,破壞我國抗日戰爭、解放戰爭,對解放區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不斷進行破壞與間諜活動。北京解放以後,被告李安東、山口隆一等人不僅繼續進行潛伏活動,刺探我國的軍事、政治、經濟機密,並陰謀武裝暴動,隱藏軍火武器。被告李安東、山口隆一等妄圖於一九五〇年十月一日我國國慶大典時,炮擊天安門檢閱台,謀殺我國國家元首和中央人民政府其他首長。

此案是「新中國」建國後第一樁涉外重大案件,中央人民政府公安部部長兼任北京市人民檢察署檢察長羅瑞卿,請示周恩來總理批准後親自部署抓捕,1951年8月17日,召開公審大會宣判之後由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軍法處執刑。

外籍「美國特工」被判重刑,真美國佬逍遙法外

但七人暗殺團中沒有一名美國籍,那麼為什麼被稱為「美國間諜案」呢?因為他們的幕後黑手被指控是包瑞德上校。


包瑞德(圖右)與毛澤東(圖左)。(圖:Barrett's memoir, Dixie Mission)

包瑞德曾在1944年任「美軍觀察組」組長訪問延安。在野時期的毛澤東認為美國將幫助中共,打算放手與美軍合作,因此,延安稱「美軍觀察組」為「戰友們」(《解放日報》1944年8月15日)。但美國不僅沒有支持中共,反而全副武裝國民黨打中共。
美國敵視中共,使得中共的外交政策發生變化。1949年6月,中共尚未建政,就指控過美國瀋陽總領事瓦爾德的「美國間諜案」。入主京城後,更視美國為新政權維穩的頭號敵人。

但包瑞德在開國大典時尚未離境,甚至站在總領館前偷拍過中共的閱兵式,但毛澤東念其延安之行而下了一道免罪符。

山口等「七人美國間諜組」被抓獲時,包瑞德在香港,後擔任美國駐中華民國大使館的武官,不在中共的法網之中。

這七名「美國間諜」分別被判處:

義大利人李安東(55歲):自1919年來華後,一貫進行危害中國人民的活動。先後充當義、蔣、日、美特工。這名軍火商,曾被國民政府起訴,終究因證據和危害不足而獲釋。被捕時為天津老世昌公司北京代理人。本案中從他家搜出迫擊炮等武器。判處死刑。

日本人山口隆一(46歲):1938年來華,先後充當日、美的特務。受駐日盟軍總部指揮,測繪天安門地形繪圖,陰謀在國慶大典時,炮擊天安門檢閱台。被捕時任北京法文圖書館中文部目錄編輯。判處死刑。

義大利人馬迪檽(64歲):1947年前「羅馬教廷駐華公使」黎培里(Riberi)的北京代表。日、蔣、美間諜,窩藏武器。判處無期徒刑。

法國人魏智(52歲):北京法文圖書館老闆,窩藏山口隆一。判處十年徒刑。

義大利人哲立(56歲):義、日、美間諜。判處六年徒刑。

德國人甘斯納(39歲):納粹黨徒。德國寶世公司北京代理人。判處五年徒刑。

中國人馬新清(31歲):曾任美軍翻譯。判處九年徒刑。

以上七人,除了李、山口被槍決之外,其他人被收監之後都被驅逐出境。

檢舉「炮轟案」的起因:山口寄往東京的航空信被中共秘密偵獲

中共的反特能力正是打敗國民黨的法寶之一。從1949年至今天,所有外國人在華的日常言行都被監控,往來信件都要經過公安不動聲色的開封檢查。那些自以為是外國僑民,享有特權和豁免權的僥倖心理,都太抬舉了自己的智商。

查獲罪證實物清單十二項中第一項就是山口測繪的天安門手繪圖稿以及一疊信件,信件以英文打字機打印出來的,以羅馬發音拼成日文。

繪圖上有華表、金水橋、天安門城樓,還有兩條粗黑的拋物線,其中一條指向天安門城樓頂部,中央旁邊有日文:「從日本買來的消防壓水機,能超過這個屋頂」,另一條指向天安門主席臺的一個人,「到現在水還是達不到這裡」。信中還有一段文字:「每當政府祭禮之日,政府中有名望的人在天安門城樓上,檢閱軍隊分列式和民眾行列,以前的消防水機僅能壓至毛主席所占的位置……」。

經查收信方「日洲產業株式會社」地址正是駐東京美國盟軍司令部情報機關所在處。而信件中還有「所購滅火機定於10月1日發貨」,而這天正是國慶大典日。從截獲信件的9月18日到國慶節,僅剩十餘天的時間。

從快、從嚴抓捕、判決、公宣、執刑

國慶節前北京城內,街頭巷尾張燈結彩,鑼鼓聲、笛子聲、歌聲響徹天空。人們對打倒了內外壓迫者的新生政權充滿了期待,稱之為「新中國」,正準備成群結隊去天安門廣場歡呼萬歲,載歌載舞慶祝大典。

1950年9月26日,當公安局和軍管會前往甘雨胡同抓捕山口時,山口並不在家。
秋風送爽,蟹肥膏紅時節,畢業於京都帝國大學的山口隆一(1905-1951)正與兩位校友在吃螃蟹家宴。一位是研究明清時代滿蒙史的今西春秋(1907-1979),戰後留任北京大學;另外一位台灣出身的陳信德(1905-1970),經今西介紹,此時也成為北大的日語教師。

異國他鄉的帝大三子品嘗今西夫人的手工佳餚後,吃著宣化葡萄聊天。共同的語言、興趣、兩國經驗使得三人聊到一起。在座都被山口的幽默和豐富的話題所吸引。
就在此時,今西夫人發現院子外的一群陌生人。
其中一人跨步而入用中文高喊:

「山口隆一在嗎?」
「我就是」。山口應聲跑出來。
「跟我們走一趟」。
「好呀,去哪裡都行」,山口坦然自若。

在座都傻了眼。
趕快去通知山口的妻子芙美子。
此時山口家院子已被包圍得水洩不通,拉起的警衛繩外擠著一些好奇的鄰居。

公安已經搜查了鄰居李安東的家,發現李家藏有迫擊炮、手槍和子彈。
而解放軍進城後大張旗鼓地告示過,嚴禁個人隱藏武器。儘管李安東申辯是做軍火生意時打算賣給國民黨軍隊的過時樣品,但為何沒在軍管會收繳武器時申報呢,黃泥巴掉在褲襠裡了,不是屎也是屎。

李安東的武器、山口的繪圖和信件成了「炮轟天安門、企圖暗殺毛澤東」的鐵證。
「螃蟹席」亦被此案牽連。今西於1951年被捕,1955年被遣送回日本。後成為天理大學的教授,日本滿文文獻研究碩學。陳信德留在北大,死於文革獄中。

山口的妻女認為山口熱愛中國文化,此案為中共捏造

山口芙美子帶著四個孩子在山口被處極刑前的兩個月,也就是1951年6月回到日本。不能釋懷的芙美子曾以真名真姓向報刊訴說丈夫的清白無辜,認為事件為中共的捏造。
《朝日新聞》(1951年8月25日)刊登山口芙美子的手記《「暗殺毛澤東計劃「的真相,不正常的演戲》、《Sunday 每日》刊登《抗議毛澤東暗殺事件》(1953年1月11日)。主張作為「罪證」迫擊炮的零件不全,一部分在羅馬教皇使節廳的司祭家的廢品院找到了。山口繪的圖是北京消防局從日本進口的消防車放水的樣子,為新中國工業建設需要。包瑞德離開北京後,山口與李安東只是普通的鄰居關係,而且在1950年5月左右就幾乎沒有往來。「草率的行事方式正是山口隆一所厭惡的」。

2018年,日本媒體人相馬勝採訪了住在千葉縣的山口的女兒,時年已81歲高齡的山口撫子。(參照來源)

據撫子回憶,父親五歲時曾跟隨任職於三井物產香港支店的父親在香港住過四年,童年開始就喜歡中國。青少年時代曾就讀於早稻田高等學院,京都帝大。1931年(昭和6年)與母親結婚。1933年父親曾任職於宮內省。1938年經親戚介紹,挈婦將雛遠赴青島的「華北航業總工會」。「總工會」負責航行於華北沿岸的船舶管理、統籌事務,實質上是隸屬於海軍的民間單位。1944年調升至北京事務所長。1945年終戰後日本僑民紛紛回國,父親因熱愛中國文化而留在北京。但此時作為戰敗國的「總工會」已被廢止,斷了收入來源,一家六口的生計頓時陷入困境。
此時母親聽一位白俄人說,駐北京的美國武官正在尋找通曉中國事務的專家。通過白俄人介紹,父親每週為OSS提供英文報告,內容包括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動向。當時能用英文寫報告的中國通很少,父親因此被OSS重用。月收入五十到一百美元不等。不久國共內戰爆發,到1948年,主要城市已收入共產黨掌中。1949年解放軍進城,外國領館關閉,外僑撤離。
1950年2月,OSS的幹部曾勸告山口帶全家乘坐最後一班飛機回日本,但山口仍然表示自己熱愛中國,加上自己沒幹什麼有愧於中國的壞事,打算仍留在北京。山口夫婦就去留問題發生過激烈的爭吵。芙美子感到一家人繼續滯留的危險,但山口似乎並不介意,泰然自若。

山口曾給東京的弟弟的信中寫到「支那是一個偉大的國家」,對解放軍進城也不驚慌,「什麼樣的人來呢,真是期待」,甚至建議侄兒來支那的學校讀書,還幽默地說,將來拜託蒙古王爺,娶個蒙古姑娘當老婆,一家子看管牛羊也不錯。

撫子強調父親是真心熱愛中國,也不是一位反共人士。

確實,無論是山口,還是李安東,馬迪檽、魏智等,或出於販賣軍火,賺錢發財,或傳揚宗教,試圖改造中國人的靈魂,或抱有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憧憬,或騎墻當特工,他們本人,甚至他們父輩都遠涉重洋,來到一片兵荒馬亂而又是冒險家樂園的土地,中國大地、中國文化、中國人民都成為他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包括他們共同的「幕後主子」包瑞德。

判決書聲稱被告「對犯罪事實均已供認」。但據撫子回憶,中共採取了酷刑逼供。證言來自一位神父(筆者:可能是馬迪檽)。這位神父告訴山口家人,曾與山口關押在同一所監獄。儘管當時神父已經六十多歲,但仍被綁在椅子上遭到連續二十四小時「蹺蹺板式」的酷刑逼供,不給水喝,不給飯吃。神父只得求饒。審訊官警告神父:跟山口相比,你才上這點刑,根本算不得什麼。但山口嘴硬,什麼也沒坦白。

山口下監後,家屬不被允許探監面會。芙美子在取回的冬天換洗衣服中偷偷地塞進了一小字條:「好嗎?」,山口也有小字條的回信:「別擔心,都好」。

芙美子堅決否認丈夫是美國間諜,同時已經整理好行李,做好了下監的準備,拜託鄰居關照四個孩子。甚至給周恩來寫信求助,態度粗暴的的公安才稍微改變了態度。

「馬賊一代」 特工中島辰次郎的回憶錄聲稱主犯並非山口,而是自己

日本特工中島辰次郎(1916-1989)曾在回憶錄《馬賊一代:謀略流転記》(番町書房出版 上•下冊)下冊中記錄了OSS主使下此案的計劃以及未竟的過程。

結論:山口隆一確實參與了該計劃,但實施主犯是中島本人。(未完待續)

作者:謝 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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