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那年我開始害怕選舉,尤其是有公投的選舉⋯⋯

在醫院工作這麼多年,除了害怕傳說中的三節,因為謠傳三節時特別容易帶走病人之外,從2018年開始我還害怕選舉,尤其是有公投的選舉⋯⋯ 

那年的選舉有一項非常特別的公投——反對同志婚姻。選舉前,許多的文宣充斥著強烈的字眼,甚至有許多不理性、人格抹滅的宣傳,讓許多的朋友擔心如果反同婚公投通過,可能會被解讀為對於同志族群的不認同,引起一些激烈的反應。

坦白說,選前的我雖然也擔心這件事,但在心裡也隱隱覺得「真的會這麼嚴重嗎?」「會不會是在危言聳聽?」直到我遇見在加護病房門口等候的阿媛,我才知道這些朋友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不在會客時間會客的親友

那年我在偏鄉服務,需要照顧加護病房的病人。阿媛其實不是我負責的病人的家屬,會注意到她是因為我總在結束加護病房的會客,要走出加護病房時跟她擦身而過。一開始我只單純的以為她是因為工作,趕不及會客時間,所以才通融她比別人晚會客。

直到那天傍晚我要值班,準備走進加護病房時被她攔住,拜託我跟加護病房的護理師說她已經到了,問她現在適不適合進去看病人,再多問幾句之下才知道原來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是她的女朋友喬喬,而她總在會客時間結束才進去探視的原因也不如我想的這麼單純。

喬喬是本地人,從小因為父母離異,所以是由外公外婆還有小阿姨扶養長大,但她和阿媛卻是因為在台北工作認識的。

認識了幾年後,喬喬的外公外婆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和阿媛討論後就決定搬回老家一邊工作一邊照顧老人家們,只是礙於當地民風較為保守,喬喬始終沒有告知家人阿媛的身分,只說是自己的好朋友想要換個環境,就結伴一起回鄉創業。

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直到那年的選舉,選前撕裂人心的文宣在鄉間流傳,喬喬也從家裡的長輩和親友間陸陸續續聽到對同志不友善的言論,甚至斥責他們是「噁心」、「不正常」,以及其他更多更難聽的話。

無法對家人表明性別認同的喬喬開始陷入憂鬱,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自pexels
無法對家人表明性別認同的喬喬開始陷入憂鬱,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自pexels

無法對家人表明性別認同的喬喬開始陷入憂鬱,也覺得對阿媛不起,認為她讓阿媛放棄在台北的大好工作陪著她回鄉,卻反而讓兩人無法光明正大。儘管阿媛對於放棄台北的工作不甚在意,覺得只要兩人在一起就好,公不公開其實無所謂,還頻頻安慰喬喬,但喬喬卻始終開心不起來。

事情的引爆點是在公投結束後兩天,原本就悶悶不樂的喬喬雖然公投前在家人面前偽裝得很好,但在得知公投結果後卻陷入了更深的憂鬱,即使極力偽裝卻還是讓從小就照顧她的小阿姨發現不對勁,小阿姨擔心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

原本心緒不佳的喬喬卻因此和小阿姨起了衝突,一怒之下就說出了自己喜歡的是女生,也把和阿媛的事情和盤托出,震驚且在盛怒之下的小阿姨脫口說出:「我和你阿公阿嬤養了妳這麼多年,怎麼就養出妳這個不正常又丟人現眼的,噁心死了!」

雖然知道很多當地民眾對於同性戀的想法是這樣,但從自己親愛的小阿姨口中說出這樣的指責殺傷力道依然非同凡響。阿媛說那晚喬喬打電話給她哭了一整晚,阿媛想要去陪她卻被喬喬強力拒絕了,因為喬喬擔心家裡的人會覺得是阿媛帶壞她的,會對阿媛動手。

後來阿媛沒有在喬喬家被打,反而是在醫院被喬喬的阿姨打了。因為那晚掛斷電話後,喬喬就再也沒有醒過來,直到隔天早上情緒平復的小阿姨要找喬喬重新談談時,卻發現喬喬將自己反鎖在車內,還有管路將排氣管連通進車內。

儘管在搶救之下喬喬的命撿回來了,但卻因為腦部嚴重缺氧受損,不僅不可能醒過來了,甚至也會不久於人世。

難過又自責的小阿姨將怒氣轉移至阿媛身上,認定阿媛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所以在阿媛得知消息趕到醫院時,就動手打了她,而且在喬喬住進加護病房後,也不准阿媛去看她,還揚言只要在會客時間看到阿媛一次就要打她一次。因此阿媛只得拜託護理師們通融,讓她可以在每天會客結束,喬喬的小阿姨離開後,進去看看喬喬。

喬喬要走的那天,小阿姨終於准許阿媛進到加護病房一起看喬喬,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自pexels
喬喬要走的那天,小阿姨終於准許阿媛進到加護病房一起看喬喬,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自pexels

離開的那天

喬喬要走的那天,小阿姨終於准許阿媛進到加護病房一起看喬喬。理由是喬喬的外公在得知小阿姨不讓阿媛去看喬喬後,對小阿姨說:「自喬喬細漢,阮從來毋捌向望伊要趁大錢、嫁好額人。阮只向望伊會當平安順事大漢,過甲快快樂樂就好,伊甲意查甫抑是查某嘛無要緊,重點是要對伊好、會看顧伊。你今嘛為著伊佮意查甫抑查某,給一個囡仔逼嘎安呢,有卡好嗎?

伊若佮意查某,人嘛對伊好,就予怹去就好,講遐有的無的,舞甲安呢,有卡好嗎?今嘛喬喬狀況已經無法度改變啊,你閣無欲伊朋友去看伊最後一面,你是想欲閣逼死一個囡仔嗎?」

那天,阿媛站在床尾掉淚,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遲遲不敢靠近站在床頭撫著喬喬臉的小阿姨。後來,是站在床頭另一側的喬喬外公招了手讓她靠近,含著淚對她說:「阿媛,原來喬喬意愛的人是你喔,蓋好蓋好,我這個查某孫仔蓋有眼光,我嘛真佮意你,本底閣想欲介紹予喬喬伊阿兄。

你毋通感覺對不起阮,是喬喬無這個福氣,伊自己想袂開,嘛是咱兩家無緣。來,來,來,妳來這,阮喬喬看到妳來看伊,一定就歡喜欸,莫哭,莫哭,安呢喬喬會毋甘,你莫哭,要給伊走得開腳,給伊後世人會當拄著和你共款疼痛伊的人。」

阿媛聽完後,叫了聲「阿公⋯⋯」就再也忍不住地抱著阿公大哭,阿公也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孫女一直說著「毋通嚎,毋通嚎,這毋是你的毋對,毋通嚎⋯⋯」

我悄悄離開了喬喬的病室,轉身躲到角落擦眼淚。

選舉恐懼症

從那之後,我就很怕遇到選舉,很怕候選人彼此間一而再,再而三的抹黑、攻訐造成民眾間的誤解和對立。

選舉是一時的,但很多時候這些撕裂和傷害卻不是隨著選舉結束就過去,有些是會在人心中逐漸發酵腐爛,釀成更糟糕的後果。

但是這幾年的選舉,我們卻看見事情是往反方向走,選舉人跟政黨間為了爭取民眾的眼球和流量,往往用聳動甚至未經查證的事物來彼此攻擊,民眾間的分裂也越見明顯,甚至已經被這些聳動的故事豢養成性,失去了查核和思考的能力。

讓選舉不再是看政見,而是成為一種狂熱的宗教信仰,跟對立方的溝通也不再是溝通,而是一種莫名的聖戰。

我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改善這樣的情況,我只想請各政黨和各候選人如果你們看到這篇文章,如果到下次選舉前你們還記得這篇文章,請你們在把話說出口前再想一想。

因為,曾經有一個女孩,因為你們在選舉時惡毒的話語選擇結束了她的生命,有一個家庭因為你們吸睛和流量需求,永遠失去了她們所愛的家人,而其中還有一個家人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當中。

如果你們還記得,或你們還願意記得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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