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壞

我不喜歡看只有動作沒有劇情的電影，但姊姊說這次的007，有史以來得分最高。她這學期修電影課，老師指定的作業就是去看它。今天是星期六，我難得主動問先生，你要不要看007，他好高興。

「姊姊可能也要去。」我說。

「弟弟呢？」他問。

「你自己去問。」我知道弟弟可能會說yes，因為姊姊要去。但是令人感傷的是，他好像已經長大了，大到「不以姊姊馬首是瞻」的年紀了。

「他說不要。」爸爸回來了，答案讓他沮喪。

「沒關係。他不想看就算了，不要勉強。他可能要跟朋友出去。」我說。看電影是件愉快的事，不要以自己的喜好去勉強別人。

十分鐘過後，弟弟走到客廳，淡淡地說，「幫我訂票好了。」爸爸一邊從三張票改到四張，還一邊跟我說笑話，我不知道他這麼在乎小孩。

*
電影演了兩個半小時，再加上預期心理，我暗暗下了決定，這輩子不再看007了。賣座不差我一個，四分之一的影城都在放映007，票賣到前兩排都坐了人。看完出來，我和先生開始找餐廳吃飯，這是香港最讓人沮喪的地方，到處都客滿。商場上上下下跑，沒有一間餐廳可以落腳。姊姊說她不餓，弟弟說他想回家；一家人看完電影，理所當然要一起晚餐……我對爸爸說：「讓他們先回家，我們自己去吃。」

我沒有賭氣，也沒有沮喪，我完全接受孩子長大有自己自由意識的事實。當我們在手扶梯旁停下商量時，我看到了這一幕：

男的身材高挑，女的也旗鼓相當，長髮配上短熱褲，露出修長的雙腿；他們倆在說話，感覺不到親密。掃過這對帥哥美女後，我看到兩兄弟，哥哥和弟弟扭打在一起，最後雙雙撞上商家的玻璃牆面。做媽媽的直覺告訴我，他們不是真的在打架，一大一小是玩得太開心，掌握不了力道。

此時，我才知道剛剛高挑男士，是這對兄弟的爸爸，他直接走到老大身邊，不動一點聲色地掐住老大的耳朵，然後時間在我的眼裡，彷彿突然減速──我不確定這個爸爸接下來要做什麼，我甚至還未確定他是要掐他的耳朵，還是我誤會了，他只是要安慰孩子有沒有受傷──等我眼裡的畫面又恢復正常播放速度時，這個高大的爸爸，已經掐著老大的耳朵，一路拖著他走上手扶梯了。

我的眼光跟了上去，爸爸一邊掐著小孩的耳朵，一邊在訓話。最後爸爸的手放下了，小孩站在邊，嚇得有點呆掉，不敢動得全身僵硬了。媽媽呢？跟在後面，手牽著弟弟，一句話也沒說。兩兄弟大約是八歲和四歲。

為什麼父母對老大這麼壞？他們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玩，老大憑什麼要背負全部的責任？難不成爸爸也可以掐著媽媽的耳朵一路拖著走？你為什麼沒將小孩管好？

父母自己心情不好，卻找小孩出氣。只因為小孩好欺負嗎？

*
「真是好壞的爸爸！」我說。姊姊弟弟在媽媽「放」他們先回家前，改變心意留下來要跟我們吃飯。

「媽媽，這哪裡叫壞？上次我在網上看到一個老師，提著學生的兩隻耳朵，將學生整個人懸空拉起來。」姊姊說。

「我們都以為那是落後地區才會發生的事。剛剛那個家庭，應該是社會的中上階層，卻也這樣虐待他們的小孩。」我說。

拉小孩耳朵，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嗎？那根本就是在侮辱孩子。多少孩子，就是在父母這樣的教養態度下犧牲掉的。只是犧牲掉的部分，大家看不見。

「只因為孩子還小，無力反抗，就這樣欺負他們，真是好壞的爸爸。」我覺得這樣的父母，好壞。

「等小孩到了青少年，父母就拿他們沒辦法了。」姊姊說。

「姊姊，錯，」我反駁：「父母怎麼會沒辦法，他們還可以更凶。只要夠兇，小孩又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能拿父母怎麼樣？」

不過最後呢？最後只有兩種情況，第一種，孩子有能力後，逃得比什麼都快，對父母一點眷戀也沒有。第二種，孩子一輩子都活在被父母控制的陰影中，也沒了自己。

天底下沒有一個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落入其中之一，但是，很多人正在往這條路上走。

後記：
小孩做錯事，父母絕對有管教的責任。但是管教小孩，不等於侮辱小孩。我們在談話的當中，弟弟只回應了一句：「Abuse is abuse。」被虐待長大的小孩，最後也會虐待自己的小孩。沒錯，這個令我生氣的爸爸，自己成長的環境，也不可能是和善的。誰可以逃脫這樣的宿命？有自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