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有助聯絡感情

這句話我從來不認同。吵架不是好事，聯絡什麼感情呢。我和先生認識快三十年了，幾乎不吵架。（他說是因為他讓我，我說是因為他不敢不讓我。）

隨著姊姊的年齡愈大，我對她的約束愈少。頂多就是「道德勸說」。真的拿出父母的權威來限制孩子不能做什麼事的有效期限，對她來說，已經過期不能用了。你以為我是沒了這個權威了嗎？不，我有，但是我不用了。
   
快要十六歲的她，除了用錢受限外，幾乎已經全然自由了。她可以決定放學後要不要直接回家，她可以決定週末要跟誰出去玩，她可以決定多晚睡覺或是多早起床，她甚至可以決定要不要繼續升學……
    
但是，我對一件事，卻非常不順眼——她使用電腦的時間太長了。做功課也罷，常常讓我看到的就是她在線上跟朋友聊天。
    
今天是星期天，利用要出門吃晚飯前的空檔，爸爸、弟弟和我，一字排開坐在沙發上看法國網球公開賽轉播，姊姊在旁邊的餐桌上看著電腦。表面上我在看電視，其實我只是喜歡跟他們擠在一塊而已。然後，我轉頭看著姊姊，從早上起床就在整理電腦上下載的音樂，已經一整天了，還是沒完沒了。我不是故意挑著這個時機說話，而是這個時機剛好被我碰上——於是，大戰開打了。
    
「姊姊，我覺得你用電腦的時間太多了。」
    
「哪有，是因為大考剛考完，功課很少，我才比較輕鬆。」
    
「我不是說現在，已經好久了，每次我推開房門，你就在線上跟朋友聊天。」
    
「沒有，那只是最近兩週的事。」
    
「姊姊，我不是在跟你說『最近』，你昨天一早起床就在電腦上看影集。常常放學一回家就馬上開電腦看影集。」
    
「媽媽，」不要以為我們是心平氣合地在說話，我是盡量了，但姊姊的聲音愈來愈大，「今天早上我在看影集的時候，旁邊是早餐。我都是利用吃飯的時間看一集，才二十分鐘。」「而且，媽媽，這些都是舊的，開學到現在，我也沒再找新的影集來看了。」
    
「姊姊，媽媽不是不讓你做這些事。但是，你的時間不夠用，你自己知道。你想再寫一本書，你的稿子好了嗎？還有，你要看中文書賺零用錢，暑假好逛街買衣服，你有看嗎？」我說。
    
「媽媽，我每天早上四點半起床的時候，都是在寫稿。上一本中文書我才剛看完……」
    
「你的稿子什麼時候會好？」我問。
    
「暑假結束前。我會將稿子全部寫完交給你。」

「姊姊，稿子寫好到交給編輯，你需要看好多遍。你沒看到媽媽做一本書花了多少時間嗎？我還是全職，你現在有時間，就要好好利用。不要拖過暑假，不然一開學你功課又多了起來，怎麼有時間呢？」

我說中了她的心意，她想了一下說：「不然，我現在開始戒掉xx，反正上面的東西可看可不看。」那是分享照片的部落格。我瞄過幾次，照片都有專業水準。但我還是那句老話，「孩子，現在不是你可以花時間在那裡的時候。」

孩子讓步，我該滿足了嗎？不，我趁勝追擊。「可是你三不五時就在線上跟朋友聊天？」

「媽媽，只有這兩個星期。我做功課的時候，網路是鎖起來的，但是Skype一定要開，因為有功課要討論。」姊姊已經開始吼叫了。

「討論功課可以。可是跟朋友聊天呢？當你在專心工作，三不五時就有同學來說話，一下誰說跟爸爸吵架了，一下誰說不知道舞會要穿哪一件裙子……姊姊，這樣怎麼專心？你的時間不夠用，所以不要浪費。」浪費時間的論調，我不喜歡，於是再補充，「跟朋友聊天很好，但你需要先專心做正事，等休息時間再聊天。而不是隨時有人找你，你的正事就隨時被打斷。」

「媽媽，這件事你已經說過五百遍了。你是要我放棄我的朋友嗎？那我做不到。我們在學校可以說話的時間少之又少，你要我不用Skype，那我有什麼時候可以跟他們說話？……」

這時候，我將目光移到電視上，半响沒說話。其實我是被她說服了，不知道要說什麼，然後我聽到孩子說：「我說話你都沒在聽，還看電視，你跟我說話可不可以專心一點！」

此時，我好想笑。這不是父母跟小孩說的「訓詞」嗎？

「媽媽沒在看電視，我只是在想你說的話。」我回答。這時候我站起身來，往浴室走。我這幾天感冒了，要去擤鼻涕。我邊走邊說：「媽媽知道了，你是說，時間你有好好利用，那我就讓你自己決定。」

從浴室出來後，姊姊已經回房間換衣服，我們要出門吃晚飯了。我走進她的房間，直接開口要求，「姊姊，你幫我捏捏肩膀。我感冒已經很昏了，還花這麼多力氣跟你吵架，我快虛脫了。」我真的有「電池即將用盡」的感覺。

剛跟媽媽吵完架的孩子，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幫媽媽按摩嗎？我知道她願意。

當我和姊姊一來一往爭執時，坐在沙發上的另外兩個人，有任何表示嗎？這也是我佩服他們的原因，他們繼續看他們的網球比賽，既沒有說我們吵到他們看電視，也沒要我們小聲一點。期間弟弟好像還幫媽媽說了一句，大意就是，「好成績和寫書都是你自己的事，媽媽只是在幫你排除不必要的外務。」也或許，他們知道，媽媽和姊姊正在吵的事情，比看電視重要太多了，我如果叫她們不要吵，或是叫她們到別處去吵，很可能會打斷這個「良性溝通」。

一家人坐上了爸爸的車，我開始問姊姊的稿子寫到哪裡了。姊姊說：「一篇說老師，一篇說朋友，還有一篇就是寫我們上次去紐西蘭開露營車的事，每次爸爸在車外面弄排糞管的時候，我媽媽都在睡覺……」

我說：「哎呀，你要說我的壞話。」

姊姊說：「沒有，我說我以後也要找像爸爸一樣的先生，就可以在車上什麼事也不用做。」

我不服氣，說：「他需要跟小孩吵架嗎？不然我去弄排糞管好了，以後讓爸爸跟你吵架。我覺得弄排糞管的工作好多了。」爸爸哪有這等耐心啊，不要吵上三句話，一定拿出權威來叫大家閉嘴。

姊姊說：「媽媽，吵架的工作比較好啦。吵架還有emotional connetion（情感上的連結），排糞管很噁耶。」

所以我要推翻之前的認定了。吵架，有時候，真的有聯絡感情的功能。與其說聯絡感情，不如說，可以讓雙方更了解彼此的心意吧。

後記：
    
晚上關燈睡覺前，爸爸提起了白天的吵架，他很挑釁地說：「怎麼樣，吵架吵輸人家吧，你已經開始XXXX了。」最後四個字，我問了三次才聽懂，什麼時候說話這麼文謅謅了。
    
「趨於劣勢，也比負責排糞管好吧。」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