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該獨立，還是該仰賴？

侯孝賢導演的《刺客聶隱娘》中，引用了「青鸞舞鏡」這個詩詞典故，青鸞孤獨三年不鳴，見鏡中倒影後，奮力悲鳴一聲而亡。侯導藉著該典故，來傳達身懷絕技的女刺客聶隱娘找不到同類的孤獨。事實上，《刺客聶隱娘》裡孤獨的，不只是聶隱娘一人，凡舉故事裡所有武功高強、或是智慧外顯的女性，全都像是一隻找不到同類相依的孤鸞。

或許這不是侯導創作《刺客聶隱娘》的本意，不過卻讓人聯想到女性在這個社會的處境。你一定聽過人家說，男人不會因為一個女人的才化和智慧，而愛上一個女人，除非那個男人「非常特別」。當然，男人會說，他們欣賞獨立自主又有智慧的女人，但就算他們打從心底對這樣的女人有意，他們多數也不夠氣度去容納另一半比自己強的事實。男性喜歡需要依賴他的女性，甚至需要情人對他的崇拜，滿足他某方面的虛榮心，來支撐他存在的意義。他們害怕強悍的女人，像黑寡婦一樣交配完之後，馬上轉身雄性蜘蛛吃掉。能獨立生存的女人，對男人而言，像洪水猛獸，可遠觀而不可近玩；能獨立生存的女人，在這社會只能像那隻找不到同類的青鸞。

現代社會推崇女性獨立，但真正的獨立卻是導致孤獨的主因。可是，生性好倚賴的女人，就能一生幸福滿足？看看電影《醉，生夢死》裡的母親，她就是因為倚賴而導致悲劇的最佳範例。年輕的時候仰賴老公，老公後來跟其他女人跑了，於是就把所有心力放在孩子身上，仰賴著兩個孩子。經濟上的仰賴還不是問題的最根本，嚴重的是在精神上的仰賴。當兩個孩子都能獨立之後，為了害怕孩子離開，用酗酒來麻醉自己的憂慮與哀傷，同時也以此綁住孩子，像是威脅他們不准離開她，而同時她又以強度破表的碎念來表達她的關心，不同層次的壓力加諸在孩子身上，最後他們只是在比賽誰最先逃跑。她的依賴，終於導致了周遭所有人的悲劇。

獨立所造成的孤獨，或許只是一個人的哀傷；依賴卻像原子彈一樣，以她個人為圓心，波及周遭所有間接與直接相關的人。於是這個年頭，先不論怎樣的獨立才會導致女性的孤獨，我們開始推廣女性要獨立自主，只是華人社會訓練女人依賴數百年，依賴已經成為大多數女性的一種慣性。當然，很多女人不會承認自己依賴自己的老公小孩，她們會說自己只是「為家人付出」。然而，她們的付出就是一種依賴，因為除了付出之外，很多女人根本沒想過自己應該過什麼樣的生活，用所謂的「付出」，將自己一生完全倚靠在家人身上，把精華歲月都奉獻給老公小孩，把這當成人生唯一的目標。小孩長大後離家，讓她面臨了空巢期，萬一丈夫又不在身邊，女人失去了付出的對象，於是開始用各種方法拴住自己的孩子。很多婆媳問題其實都是從這裡開始，做婆婆的覺得媳婦搶走了自己的孩子，而當媳婦生了孫子，又想把孫子搶過來繼續「付出」，不停介入下一代生活的原因，就是因為她找不到自己的生活，必須仰賴他人的緣故。

女人究竟要獨立，還是要倚賴？或許再過個幾十年，等到大部分的男人都不需要靠著女性的依賴去得到虛榮的成就感時，這個問題就不會存在。然而現階段我們會說，最聰明的女人是「外柔內剛」，外表像是個小女人，內心其實很強悍，而真的把尋找伴侶看得很重要的女人，或許還必須壓抑自己的腦袋，屈從在男性社會意識形態之下，這當然不是什麼值得推崇的好方法，但這絕對是大多數主流聲音會建議的方法，聽從主流不會進步，但這種苟且至少可以安穩一段時日。只是當女人的年華老去，大多數的男人（有很多藉口和理由讓自己）不會守著同一個女人，壓抑的腦袋卻退化了，以往多彩的生活也遠離了，該怎麼去面對一個人的人生？

或是，所有的女人都得要有一個領悟：或許我們都是一隻找不到同類的青鸞。青鸞見鏡中倒影，沒發現那是面鏡子的，或許還可以幽然起舞。若是青鸞悲鳴而死，是因為她發現那終究只是一面鏡子，孤獨的宿命終究無法解開。

如此一來，我們便不需去問該獨立還是該倚賴的問題，因為人終究都是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