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義，一線間──《走音天后》

愛情有很多不同的樣貌，這句話絕對是肯定的。所謂「不同的樣貌」，不僅僅限於性別、年齡，更包含了愛情的形式。有人相愛可以柏拉圖式，只有精神沒有肉體；有人相愛必須天天黏在一起，有人則能夠遠距相戀幾個月見一次面，有人可以二女共事一夫卻能同時擁有幸福，有人可以做人小三無怨無悔，有人單戀一生也無所謂……只要當事人歡喜甘願，似乎沒人有立場去質疑別人的愛情是否真實，因為愛情畢竟擁有它的人了解其中滋味，但有一種「愛情」，恐怕連當事人到最後都會質疑「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愛情」，那就是「包養」的愛。

從古至今，包養式的愛情一直都存在，我們也都習慣了不要大驚小怪。有錢人──常常是男人──喜歡哪個女人，就照顧她，給她錦衣玉食，滿足她物質上的需求，女生呢，陪男人上床，對他撒嬌，有需要的時候像隻寵物一樣在她身邊，能力強一點的還能替他打點大小事。這種包養關係，如果能有一個互相尊重疼惜的基礎，通常久了之後，就算兩人之間沒有情，最後也會有義，像家人一樣互相照顧，如兄弟一般為對方赴湯蹈火。

不過，這樣的感情算不算是愛情，常常連當事人都說不上來。

用錢買的感情，就算之後可以變成真的，一開始也很難是完全真心真意。人家說，女人需要倚靠，女人被願意照顧的男人包養久了，搞不好就會變成真愛。那如果今天性別對調，是男人為了錢被女人包養呢？感情這件事，我們對男人似乎更沒信心，男人為了自己富裕的人生，給一個有錢的貴婦包養，有錢貴婦通常已不再年輕，身材走樣，唯一有的就是社會地位跟家財萬貫。被包養的「小白臉」常常自己拿了包養的錢，自己在外頭開小公館養女人，這種狀況屢見不鮮，當然，如果被抓包就會榮華富貴毀於一旦。不過，女包男的包養關係如果維持久了，這種目的性的討好，有可能變成真愛嗎？

《走音天后》裡的貴婦佛羅倫絲與年輕的丈夫聖克萊的關係，就是如此。

聖克萊就跟前面所提的小白臉一樣，拿了佛羅倫絲的包養費，在外頭開小公館養女人。不同的是，就算兩人有婚姻關係，佛羅倫絲卻認同聖克萊在外頭「獨居」，而聖克萊也從不跟佛羅倫絲上床，因為佛羅倫絲在她的初夜，就被她愛拈花惹草的第一任丈夫給傳染了梅毒，她為了保護心愛的聖克萊，於是答應讓愛情只停留在精神上，完全杜絕肉體關係。

聖克萊雖然是佛羅倫絲的合法丈夫，但不講其實更像她的貼身助理兼小秘書，佛羅倫絲是個傻貴婦，為了拯救自己過於富有卻無聊的人生，只好不停發夢，讓自己有事忙，而聖克萊為了討好自己的貴婦老婆，一方面保住自己的富貴人生，只好在她旁邊不停打點、收拾、滿足她的夢想，所以才會發生這種明明是破鑼嗓，居然還能登台演唱兼出唱片的荒謬事，因為佛羅倫絲的富貴不但買了聖克萊的忠誠，其實也買到了周遭天龍朋友們的虛情假意，讓她有機會沈溺在謊言的滿足之中。

佛羅倫絲迷戀聖克萊、也需要聖克萊，因此縱容他、相信他，讓他能夠跟上下班一樣，白天佛羅倫絲睡醒前就在她眼前出現，晚上睡著之後再回到自己住所睡在小情人身邊。然而，就算偶而為之的同床共枕，兩人都要隔著一層被單時，旁觀者就不得不懷疑：這樣真的算是愛情嗎？而最後，當聖克萊看不過他人羞辱佛羅倫絲，不惜冒著失去小情人的風險，挺身而出

看完《走音天后》，有人說被聖克萊與佛羅倫絲之間的「愛情」所打動，然而這段關係，究竟是更像忠僕對主子的關愛，還是兒子對母親的關心，還是堅定友誼之間義氣？你可以說，愛情裡面，本來就參雜了這些成分，只是當中比例孰多孰少，每段感情各有不同。但是我們又想問，如果感情維繫的基礎是金錢，其中還少了性的慾望，這樣的各取所求，是否還能跟愛情劃上等號？

我們討論愛情、分析愛情，很多人說自己需要愛情，見到這種跳脫尋常、無法一言以蔽之的案例，我們卻張口無言，有口也說不清。所以到頭來，愛情就是歡喜甘願，也或者是一種自欺欺人吧？自己說是愛，那就是愛了，或者口口聲聲說愛根本才是一種弱智與愚蠢，當這種感情散播在空氣中，變成一種無法取捨的生活日常，能不能被定義成愛情，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至少，佛羅倫絲在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被人訕笑之後，還能因為有聖克萊的陪伴，而含笑離世，光就這點，就已經夠人羨慕了。就算最後兩人擁有的不是情，是義，情跟義，不也就一線之隔，或根本一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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