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皇民化台獨」的完美復刻

唐湘龍

（我認為台灣人該知道的一些事：關於安倍的道歉）

我超常去日本。也超愛日本。要談安倍，談歷史，我從足球談起。

足球是人口最多的運動。世界杯足球賽是全世界最熱門的運動賽事。

第一屆世界盃足球賽在1930年出現。此後，每四年一次。但至今只有20屆。因為1942、1946被二戰中斷。這是全球體育盛事。勉強只有奧運能比。尤其，在南美洲，和歐洲。

歐洲的德國拿過四次冠軍。僅次於巴西。只有在世界盃的時刻，會看到不太古板的德國人。尤其在德國主辦的時刻。記憶近一點的，看2006年就知道了。那年，許多人重新認識了德國。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原來，德國人不是只有在喝完啤酒才變得有趣。

但德國其實辦過兩次世界盃。還一次，是1974年。那一年，德國還以地主隊留下了冠軍盃。理論上，那是瘋狂而美好的結果。但整個德國其實是相對沈靜的。

資深一點的球迷，看過兩次世界盃的球迷，會清楚記得1974年的壓抑，和2006年的奔放。1974年的世界盃，幾乎看不到什麼德國國旗。也看不到太慶典式的狂歡表演和活動。1972年，德國在戰後第一次辦奧運，1974年德國人第一次辦世界盃，都是大事。但都一樣，德國人辦得壓抑極了。德國人極端隱藏自己的愛國情緒。因為二戰的殺戮太重，德國人一直活在「原罪意識」裡。像國旗這種極有國家主義象徵的符號，為了避免鄰國擔憂德國人的愛國情緒，德國人不約而同壓抑了自己的熱情表達。

那不是規定。是不約而同的社會氣氛。那時候的德國人，都有戰爭記憶。更知道受害者的傷痛還很深。在受害者還沒有原諒德國以前，德國不能狂歡。何況，當時的國家仍然分裂，看著一場戰爭讓國家一分為二，德國人是把統一用非常內心的方式在表達的。

照片翻拍自這一期「巴爾幹周刊」。那是歷史性的畫面。1970年，德國總理威利．布蘭特（Willy Brandt），他到了波蘭。他是1930年後第一位社民黨總理。他拜訪了華沙猶太紀念碑。他在不預期中跪下了雙膝。全球震撼。那是戰後仇恨一次大修補，加害者和被害者終於可以擁抱在一起哭泣了。

那一天，德國和波蘭這個受盡德國迫害的國家簽下的華沙條約。隔年，布蘭特到了挪威，收下當年的諾貝爾和平獎。

我不祈求安倍知道。但我祈求台灣人知道。知道德國人如何從侵略者，重新成為一個被信任的國家。他的受害者不但願意忘卻仇恨，甚至把歐洲的「統合之鑰」交到他手中。德國人是很有計劃，在自己世世代代的歷史記憶裡「刺青」的。

其實，多數德國人民知道集中營，但並不知道「集中營」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戰後，德國人即使看電影，都必須收看集中營裡大規模殘酷殺戮的紀錄片。那種殘暴，讓多數人以「日耳曼」為恥。即使自己不是納粹，德國人到現在都會說：「我不能說這不是我幹的！」於是，他們害怕未來的世代會忘記，所以，在課本裡，牢牢、牢牢、牢牢的提醒。這個毫不掩飾和篡改的教科書，得到了受害者的信任和原諒。

到了1985年，德國總統提議把「戰敗日」改為德國「解放日」。象徵那一天是把德國從納粹幽靈下解放出來。你能體會這兩個字眼裡所突顯的差異嗎？這和台灣幾十年不散的「皇民化獨派」竟然以侵略者子民身分自豪，附和「戰敗」、「終戰紀念日」的心態，真是差太太太遠了。

1990年，德國統一了。45年之後。柏林圍牆倒下的那一刻，德國人不希望其他國家再度擔憂德國的強大。不要。因此德國同時宣布，無論歷史如何，德國並其他國家沒有任何領土要求。

2006年，世界盃足球賽，你看到黑紅金的三色國旗情不自禁、毫無包袱，再度覆蓋了德國。統一之後的柏林。

這種道歉的態度和尺度，在德國是沒什麼政黨差異的。更沒有虛偽的「反課綱」問題。

這是德國在70年後，和平崛起，可敬而且可信的簡史。你認為日本的道歉能不能帶給受害者這樣的感受？

殺戮就是殺戮。沒有怎麼殺、或是誰殺誰就比較高級的問題。對「和平」的終極確保，必須建立在這樣的思維上，才能有正確的歷史和史觀。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討厭我以前讀的教科書，但是，我更討厭現在的教科書。

這兩百年來關于「殖民」、「侵略」、「迫害」的罪惡，在國際政治史和國際法秩序裡都是定調的。少數極端主義者的爭辯和抹粉，其實微不足道。唯獨，真的唯獨，唯有「皇民化台獨」，正走向最特殊的「復辟」道路。「收買學生」、「租用暴民」，傾巢而出。

米蘭昆德拉說：「只發生一次的事，就算沒發生過。」太哲學了。台灣正出現二戰之後，大殖民時代結束之後，最特別的政治逆流。不只是媚日與否的問題，台灣正在把自己引導向「歷史重覆」的災難。

這幾天，許多人問我對安倍道歉的看法。問我夠不夠。

其實，我更擔心了。我認為安倍錯過一次對大和民族恥辱感最好的修補機會。如果侵略者和受害者不能抱在一起哭泣，仇恨的種子就不可能拔除。

表面上，安倍概括繼承了1995年村山富市首相的談話內容，但那種「道歉已經足夠」的腔調，或許投當下日本右翼之所好，但東亞的整合之路破碎了。安倍的態度，撐不起他要的高度。

二戰。殖民。侵略。屠殺。皇民。真的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