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的方法

（睡眠教育對「假性失眠」太殘酷了）

去年，台灣睡眠醫學會統計，台灣有睡眠困擾的人口超過5分之1。大約400萬人。

我訪問精神科醫生，醫師說，2014年的統計，台灣人一年用掉將近3億4000萬顆安眠藥。比前一年大增1200萬顆。把這些藥堆起來，長度超過一條雪隧。


簡單用2300萬人除算一下，平均每個人一年吃掉14.7顆。這很驚人。長期受失眠困擾是很慘的事，許多人借助藥物。新一代的安眠藥物算安全，吃不死人。但長期依賴藥物本身就是很令人沮喪的事。

我“抖膽”談談睡眠問題。我不是醫師。也沒有心理諮商的本事。如果你有用藥的需求，尤其是失眠這件事，不要拖，你一定要找醫師協助。臨床上，造成失眠的身心因素很多，有些是個人的，有些有社會性，比如睡前看電視，現在更糟，睡前抱3C，這都可能大大拖延你入睡的時間。這都是臨床研究的發現。但要小心，情況拖久了，就不是關電視這麼簡單了。

人嘛，最難養成的是好習慣，最難戒除的是壞習慣。到最後，造成失眠的最大原因就是失眠本身。失眠成了壓力，每天到了睡覺時間，壓力就大的不得了。擔心睡不著，成了睡不著的最大原因。那種痛苦，我聽一些朋友談過，生活、工作、健康、人際關係都失控，日夜關係成了惡性的無限迴圈。生不如死。 失眠是非常容易被忽略的“慢性病”，壓垮人生。

但有一種失眠比較麻煩，我稱為“假性失眠”。就是“夜貓子”現象。閩南話叫這種人“暗光鳥”，就是貓頭鷹的意思。夜行動物。很多動物園都有“夜行動物區”，表示夜行、夜活本來也就是生物性的一部份。但我們的睡眠教育，尤其是睡眠教育所形成的社會體制非常暴力，暴力到幾乎和異性戀對同性戀的道德追殺一樣殘酷，但卻沒人理。

我沒有睡眠問題。我保持早睡早起，很早睡，很早起，不看電視，沒有夜間應酬，已經非常非常久了。 除了沒有去公園跳大媽舞、打太極拳，我的生活作息“老化”極快。這種作息在求學階段很好，帶孩子階段很好，但我深知這種作息到了熟齡之後就顯得怪異，周圍“夜行動物”的朋友太多。我早點睡，他們吃完早點才睡。每天可以互動的重疊時間大概就是中午到傍晚這一小段時間。

多數人不太把這種夜行當一回事，確實，人的睡眠節奏是有可以有一點彈性的，鬧鐘就是為這些人存在的。但也有不少人就是貓頭鷹轉世，不到天亮睡不了，不到中午醒不來，對自己求學、就業階段，被迫“早睡早起”，被迫“朝九晚五”，被迫“正常作息”痛苦不已，紛紛選擇有“彈性工時”的工作型態，但因為睡眠教育裡的道德性非常強，多數暴力非常嚴重，滲透到法律、制度裡，無從修改，這些“夜貓族”普遍回頭牽就、認同這種暴力，並且壓迫自己的孩子要接受這種和自已生物特性不合的作息。

其實，臨床上，或是實際個人生活經驗上，我們在青春期後期的某一段時間都有“假性失眠”。俗話講，就是該睡的時候不睡，該起的時候起不來。但其實，只要可以想睡就睡，想起就起，我們的睡眠長度，睡眠品質也沒有問題。有些人，不少人，終其一生都是如此。這種屬於“睡眠時相偏移”的人，和社會上的主流睡眠教育出現生物性的“時差”。

我們的睡眠教育是在文化基因裡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一日之計在於晨”。“早睡早起身體好”。新生兒夜醒被叫“磨娘精”，連祖逖都以“聞雞起舞”傳名後世。在孔子的學生裡，宰予因為“晝寢”成了千古壞榜樣。幾乎沒有人敢去挑戰這種高度道德化的睡眠教育。甚至沒有人挑戰：愛迪生都發明電燈一百多年了，現在都用更省電、流明度更高的LED了，便利商店都24小時了，夜生活已經這麼普遍而活躍了，為什麼學校、職場對上下學時間，上下班時間，仍然如此古典而暴力？

我們家庭和學校教育裡很重要的功課之一就是“矯正”這種睡眠時差。因為這種生物性和社會性差異所造成的“時差”，不是真正的“失眠” ，但卻因為時間管理容易違反“社會主流作息”，不要說上課拿全勤獎，上班領不遲到獎金，這太難太難了，這種和多數人保持“時差”的人，甚至終生背負散漫、不守時的道德罪名。

其實，因為褪黑激素等等的作用，正常情況下，這種非地理性的“時差”大約都在兩小時左右。長則不超過四小時。

我有一句名言：教條就是和事實相反的東西。我們一直宣揚早睡早起，不就是因為早睡早起很困難，甚至違反人性嗎？我們仍然在用農業時代的作息標準，過後工業時代的生活。成年人也就算了，但對學校裡的學齡孩子真的非常慘。我們都是這樣慘過來的，但我們為了配合學校規定和自己的工作時間，逼著孩子繼續慘下去？

暑假快結束了。孩子又要開始接受教條化、道德化的睡眠教育了。又要趕在七點半進校園了。每天痛苦調整那大家以為最清醒，其實腦子最混沌的兩小時。

你，或是你的孩子、家人如果作息和我一樣“正常”，恭喜你，日子輕鬆多了。但如果你，尤其是孩子，如果有這種生物性和社會性時間落差所造成的時差，怎麼辦？這種制度性的“假性失眠”不是安眠藥能處理的。它是制度暴力，對貓頭鷹一族精神和才華的壓抑。

我知道這種痛苦。我注意到這種痛苦。我只是還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