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偉大,但獨一無二

(那個戴口罩,丟石頭的「過氣藝人」)

高凌風走了。63歲。布袋戲裡「怪老子」口中,人生最好的年紀。

去年,他急性白血病,就是俗稱的血癌住院,很多媒體都還暗示他在「裝病」,「炒新聞」,「博取同情」。現在再看,「應該」不是裝的了吧?媒體的嗜血、冷血,往往需要真正的死亡才能証明。

高凌風歌唱的不好。


但還好他繼續唱。他每次想做唱歌以外的事兒,更不好。幸好,他人生最後這些年,除了「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事兒,他都在唱。

我想,像他這種很難在框框𥚃生活的人,能唱就快樂。音樂一來,人就起乩。對自己其他的「不圓滿」,就是最好的修補。

說他歌唱的不好,是從「專業」的角度講。你如果說「高凌風唱歌真好聽」,我會覺得你很奇怪。他的咬字、他的音準、他的音色......嘖嘖嘖,他的鼻音之重,像是感冒從來沒好過。我不會說「高凌風是歌手」,坦白講,如果這些「專業毛病」都沒有了,他大概也紅不了。

他是藝人。他屬於那個叫「綜藝」的年代。他在舞台上的表演不能「切片分析」。他的聲音、他的服裝、他的動作、他的舞群、他的歌曲、他的歌詞......是一整套表演裡不可分割的部分。每個部分都怪透了,甚至糟透了,但組合起來就是高凌風。各別討論任何一個部分都沒意義。有人說這是秀場風格,不是。在表演層次上,他比秀場豐富多了。

高凌風的特殊性甚至不能和他當紅年代的政治、社會氣氛切割。頭髮有點像洛•史都華;服裝有點像麥可•傑克森;伴舞動作俗到爆表;再加上沒有邏輯,偶爾還帶著性暗示的歌詞,在那個流行歌曲還需要淨化的年代,「高凌風」三個字代表了奇裝異服、離經叛道、不倫不類,一直考驗著政治尺度和社會容忍。

這才是「高凌風」的意義。我不會說他偉大,但他在這兩三個世代多如江鯽的藝人𥚃,真是太顯眼,太獨特了。

他特別到他的歌甚至沒有歌手翻唱。你知道歌很紅,但沒人翻唱有多怪嗎?

這些話,我約略跟他講過。當時,他可能以為他不紅了,再也不會紅了。我初認識的高凌風是個不折不扣的「過氣藝人」。

那是2000年3月18日之後的那幾天。國民黨敗選,政治變天,氣忿的群眾包圍國民黨中央,偶爾有暴力攻擊事件。我在採訪,我在觀察,我看見警察常常用水柱驅離,群眾也隨手丟幾顆石頭回擊。初春三月,天氣微寒,群眾氣氛有點狼狽。

我無意間看見了高凌風。他在丟石頭。

我叫他,他嚇一跳。他戴著口罩,問我怎麼認出他?其實,我根本認不出他的臉,我是認出他的頭髮。所有抗爭民眾只有一個染髮,全台灣會染成這樣的男人,只有高凌風。我如果是警察,遠遠看著這「欲蓋彌彰」的抗爭者,要假裝不知道他是誰,恐怕很難吧。

不只臭屁,高凌風是偽裝很差的男人。

我想跟那些連「血癌」療程都很無知的八卦媒體講:高凌風死了。真的。他沒有裝。

安息吧,火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