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電池

最近我問兩個年輕人有沒有買到波卡？一個說有，感覺志得意滿；另一個說沒有，表情有點失望。在輿論大肆抨擊台北捷運公司高調販售印波卡之際，社會上其實有一股力量死忠挺著，一波各表。

資本主義有一個詭異的邏輯︰只要是不同的東西，就會有它的市場，加上網路無遠弗屆的傳播力，從這個兩個角度觀察，就不難理解波卡現象。

此事不提，來談兩顆電池。

話說某日里長到超商喝咖啡，遇到一位陳媽媽，高齡七十幾，特愛寫打油詩，我覺得這種老人家很可愛，會唉聲歎氣，會感慨良多，但不是嘴巴碎碎唸，而是用文字抒發，寫下來，送給人，連去看個病也要寫詩送醫生。她的詩非常庶民，一韻到底，都是注音符號的「一」或者「ㄩ」，讀來親切，容易消化，就像張帝的急智歌曲一樣。
有一天她也寫了一首給我，其中四句是「鼓勵殘友學手藝，幫忙推銷助經濟，殘友感動淚流泣，伸出援手不容易。」我一看便知她寫的是我的好朋友楊啟明，脊椎損傷患者，下半身癱瘓，手作串珠維生。我剛當里長時，幫他連絡媒體，上了版面，提高知名度，讓生意好做一點。

如此安然過了多年，去年啟明感染肺結核，病癒後體力大衰，今年初高燒不退，搶救無效，他擺脫身上一切的纏累，當天使去了。

看到陳媽媽的詩，讓我想起啟明，心中不覺一陣酸楚。只是頗為好奇，為何陳媽媽認識啟明？莫非她是看報紙知道的？問題是︰啟明上新聞已經是八、九年前的事，陳媽媽為何記得如此清楚？

有一次我又遇到陳媽媽，她說多年來為失眠問題所苦，近日看了某精神科醫師，病情好轉，所以又寫了一首詩準備送給那醫師。我看了她的詩，哈哈大笑，覺得這位陳媽媽實在太可愛了，年紀雖然不輕，但很文青。

當天陳媽媽還告訴我兩顆電池的故事。

她的父親年紀老邁，生活已無法自理，頭腦也不太清楚，多年前家人將他送到某護理之家接受照料。父親脾氣不好，但喜歡聽收音機，只要聽到收音機發出的聲音，不管是人講話還是播放歌曲，他暴躁的情緒就會平息下來。

某日收音機沒電了，老人家大發雷霆之怒，抓狂亂罵，醫護人員以為他身體不舒服，但檢查不出原因，只得任由他繼續發飆。此時，一名男子坐著電動輪椅慢慢移動過去，將老先生收音機裡的舊電池取出，再從身上拿出兩顆新的電池換上，收音機重新發聲，老人家的情緒終於平復，男子坐著電動輪椅安靜離開。

他就是啟明。在護理之家住了多年，是少數可以自由行動的患者，原本是茶農，賺錢的生意人，一次車禍受傷後，下半身失去知覺，只得以電動輪椅代步，剛到護理之家時，也是脾氣暴躁，看護送來的飯菜都被他翻桌，撒了滿地。

但漸漸地，他接受了命運，安心住下，並開始做串珠賺錢。得空時，他會坐著電動輪椅在護理之家裡閒逛，與其他患者聊天，安慰人心，他成了護理之家非正式的輔導員。曾經告訴我，

「里長，在這裡久了，即便是不能講話的植物人，我都可以感受到他們的情緒變化！」

那一天，啟明知道陳媽媽的爸爸因為沒收音機可聽而勃然大怒，默默送了兩顆電池給他。兩顆電池不值什麼錢，但對躺在病床上無法行動和清楚表達的老人家而言，是荒漠裡的甘泉，陳媽媽因此非常感激，這點恩情銘記多年，遇到我又重新講起。

啟明和陳媽媽的爸爸都已經往生，但兩顆電池的故事應該被記錄下來，傳揚出去，特別在這個紛亂的資本主義社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