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失去的，不只是陳偉殷的搖頭娃娃

獨立評論

作者／方祖涵

臺灣駐華府的媒體又要少了很傑出的一組記者，在這個據點堅守很多年的TVBS，終於還是隨著其他媒體的腳步撤離華府，把優秀資深的特派遷到紐約。TVBS的華府特派有重要的歷史地位，昔日的史哲維曾經登上美國空軍一號，跟隨採訪柯林頓總統，從他口中得到對臺「新三不政策」的消息，類似的獨家畫面不勝枚舉；接任的倪嘉徽雖然年輕卻也不遑多讓，從華府出發到戰場災區都拿不倒她，前些日子更首度替臺灣觀眾帶回古巴開放後的畫面，是連美國記者都會羨慕的成績。可是，從年底開始，在美國首都的臺灣電子媒體，只剩中天新聞還有派駐人手，嘉徽即將被調到紐約，雖然距離華府只有四百公里，卻再也不是首都特派。

臺灣電子新聞邁向時代尖端，用高科技的行車紀錄器與雲端的Youtube取代重要資訊，用外國通訊社取代派遣專業記者到新聞現場，很多閱聽人並沒有感覺到甚麼差異。不過，我想下面這個例子，可以讓大家知道缺乏第一手新聞，可以造成甚麼影響。

上星期天是金鶯隊季賽的最終戰，季票的封面剛好是陳偉殷，球場另外還有贈送今年最後一次的搖頭娃娃，是外野手皮爾斯（Steve Pearce）的。這個娃娃做得很精緻，臉上的表情跟衣服上的細紋都清清楚楚，算是搖頭娃娃裡面的上乘作品。

並不是所有搖頭娃娃都能做得成功，今年國民隊渥斯（Jayson Werth）的公仔，因為姿勢跟表情都太不雅觀，球隊只好收回重製，等季後再補發給球迷。

皮爾斯是一個表現遠低於平均值的球員，今年八月差點被球隊DFA（指定轉讓／解聘）。他在2015年的打擊率只有兩成一八，上壘率兩成八九，進攻跟防守的WAR都是負值，也就是說，皮爾斯不但對球隊沒有貢獻，事實上，他在場上的時候，基本上是在幫倒忙。因為表現太糟，他的打席數不夠進入打擊排行榜，要不然就會是倒數前幾名。

星期天離開球場的時候，我們很怨恨地抱著一大堆皮爾斯回家，其實球場裡大部分的觀眾，都是同樣的心情。平常球場限量贈品的轉賣價值大約至少是七百五十元台幣，這尊製作精美的搖頭娃娃在球場有人喊價收購，一個只要一百五十元。事實上，這天贈送的，本來可能是陳偉殷在美國的第一尊搖頭娃娃，這場比賽可能是季票封面跟搖頭娃娃雙喜臨門的好日子，說不定球團還會把上周六的先發延到最後一場，讓這天變成臺灣日，也是陳偉殷完美結束球季的一天。

為什麼球隊要選皮爾斯製作公仔呢？其實，這是球迷的決定。

開季的時候，金鶯隊舉辦了粉絲票選搖頭娃娃的活動，有五位選手供球迷選擇，陳偉殷是其中一位。投票時間很短很短，四月底就截止，結果皮爾斯大爆冷門獲選。活動很顯然辦得不成功，投票並不踴躍，金鶯沒有公布選手的票數，只宣布皮爾斯即將是季賽最後一場的搖頭娃娃主角。如果臺灣媒體像過去幫忙王建民一般，替陳偉殷大力拉票，結果可能大不相同。

可是，如果你記得的話，在開季的時候，臺灣媒體的焦點，是曹錦輝。開幕戰遇到幾位記者朋友，他們的行程很一致，跑完陳偉殷的第一場先發，就要趕去拍曹錦輝，因為讀者觀眾超愛看他。「沒辦法，連熱身賽曹錦輝投球的收視率，都是其他比賽的好幾倍」，記者無奈地說。既然收視率跟點閱率是臺灣新聞價值的唯一指標，在一窩蜂的曹錦輝報導與爭議裡，這則球迷投票的新聞，就被口水淹沒了。幾家媒體只在季初各派一組記者到美國，在短時間的行程裡，顧得到曹錦輝，就顧不到陳偉殷。

如果臺灣記者有資源，能夠像日本同業跟著鈴木一朗／田中將大一樣，或是退一百步，只要有從前在王建民身上的關注，專心在陳偉殷的新聞，他或許就能成為這個搖頭娃娃日的主角，而這天到場欣賞球季最終戰的兩萬五千名球迷，就不用很尷尬地，抱著差點被踢出球隊的皮爾斯回家。儘管投票需要用北美地區的電話簡訊，可是相信喜歡陳偉殷的廣大臺灣球迷會招呼海外的親友大力支持，或是從臺灣用Google Voice一類的雲端電話傳簡訊，讓去年美國聯盟勝場數第四名，今年美國聯盟防禦率第七名的金鶯首席強投，得到適當的尊敬。

不只是這樣，其實除了好成績以外，陳偉殷是我認識的球員裡，最真實而完整的一位。他會因為日本的震災，思考核能發電的安全性；他會因為喜歡動物，經常告訴球迷要好好保護小貓小狗；不管是日本還是美國，他都會跟隊友玩在一起，連比賽吃餅乾的速度也可以當遊戲；他是一個練習狂，每天都堅持要有固定的訓練度；然後，不管自己有多少的身家，他還是過著百分之一百，正常人的生活。感覺起來，他一點都不像是陳偉殷，那個大聯盟王牌投手。

不過，在過去的四年裡，臺灣媒體的衰退太快了，沒有主流媒體願意花錢，近距離報導任何一位離鄉打拼的選手。所以，其實球迷沒有什麼認識陳偉殷的機會。或許大家知道那個今年球季11勝，四年46勝，防禦率3.72，每局被上壘率只有1.25的大聯盟王牌，可是那個很好的陳偉殷，其實，沒有太多人真的認識。要是有記者跟著他，提供第一手的報導就好了，我們就可以多得到一些好球員正面的故事，而不需要整天關注藝人的年輕女友是不是要跟網友道歉的「新聞」。

可是沒有。

陳偉殷的第一個球場限量搖頭娃娃，只好再等等了。

而臺灣主流新聞媒體的春天，可能不用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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