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崛起 美式民主失靈的另一個證明?

作者林少予

不論台北時間11月9日美國的總統選舉結果為何,希拉蕊或川普要面對的國際情勢大同小異。第一,這次選舉讓其他國家對美式民主的信心幾乎崩盤,以「全球鄙夷」形容並不過分。二,未來四年,美國還可以勉強維持世界超強地位,但若想阻止中國與俄國並駕齊驅,會更氣喘吁吁。

 

歐巴馬八年總統任內,飽受黨派對立之苦。原因有二:一,他是非裔;二,他大力推動各種進步理念。前者是反對者藏在心裡不能說的理由,後者則是茶黨加上一些共和黨人士擺上檯面鬥爭的理由。不論原因為何,套用日裔美籍政治學者法蘭西斯.福山於2011年在金融時報撰文的話,這八年,美國民主運作奉行的是「否決政治」(vetocracy)形容美國政治運作的現況;「否決政治」此處並非專指總統的否決權(事實上,歐巴馬是近代美國總統中,行使否決權次數最少的總統),而是指黨同伐異、為反對而反對、給對方貼標籤、戴帽子的治理行為。歐巴馬提名一位爭議少、甚至部分議題傾向共和黨立場的Merrick Garland出任最高法院法官,卻被在參議院佔多數的共和黨找出各種理由擱置,就是一例。

根據福山的說法,否決政治遇上意識形態化的政黨時(例如,把堵住稅收漏洞當作增稅,所以無法同意),就會導致政治癱瘓。

美國政治還沒有走到癱瘓的地步,不過,川普在選舉期間的言行,理論上應該提醒了我們,一旦他當上總統,可能就是政治癱瘓的開始。

很難想像美國人民會支持像川普一樣無知、無能、無行的人代表他們的價值觀。公然說謊、散播仇恨、侮辱女性與身障者、自大浮誇、信口雌黃。他的政策(如果信口雌黃也算政策)一旦付諸實施,將會造成美國的災難;他對世界的理解,一旦化為行動,將會造成世界的災難。國際關係學者Fareed Zakaria日前在CNN撰文,指川普是美國民主的癌,但是,是誰允許這個腫瘤坐大的?

這不僅是川普性格的問題,也是選民的問題。理論不敵現實。現實是就是有這麼多選民,基於各種原因,把手中一票投給了川普。不論川普當選與否,他已經吸引了一群實力與激進程度,連茶黨都自嘆不如的激進人士。選前這些人已經揚言,要是川普選輸了,他們會帶槍到白宮前抗議。這是選後希拉蕊會立即面對的挑戰。

加拿大籍學者、現任北京清華大學哲學系與蘇世民書院教授,明年一月出任山東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院長的貝淡寧(Daniel Bell),於今年八月出版的《The China Model: Political Meritocracy and the Limits of Democracy》著作(中譯名《中國模式:賢能政治與民主的模式》,今年八月出版)。他在書中表示,在西方,民主選舉是衡量政治進步或退步的最終、也是最重要的標準;沒有民主選舉,就沒有政治合法性;但是,從英國脫歐公投的結果,歐洲極右政黨以及以煽動語言吸引選民的政客在歐洲多國政壇攻城掠地,在在說明「選民並不總是理性與道德的」。他主張中國可以以儒家精神為基底,採行「尚賢制」(meritocarcy),設法讓兼具「能」與「賢」的人,能夠透過選舉出任公職。

此外,喬治城大學政治哲學教授 Jason Brennan在他的新書「對抗民主」(Against Democracy。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八月出版)中主張,不妨讓公民接受某種基本常識測驗,考察他們對自己國家或政府最基本的常識。通過測驗的公民,其選票可以加權處理,也就是票票不等值。至於權值多寡、以及測驗題目難易,則另行決定。Brennon除了舉出美國有很多民眾連三權分立是那三權都不知道外,也舉出脫歐公投第二天,許多支持脫歐的選民才知道脫歐的後果嚴重為例,說明他的選票加權理論並非無的放矢。

這種對民主制度的「反省」,當然普遍受到北京與莫斯科的歡迎。對中、俄來說,美國民主失靈,代表威權治理有其存在的必要。川普能夠崛起,不也是美式民主失靈的另一個證明?

糟糕的是,伴隨美式民主失靈而來的,是美國國力衰退。

歐巴馬在2008年接下的是小布希總統發動的阿富汗戰爭與伊拉克戰爭,兩個反恐戰爭打到賓拉登遭到美軍擊斃後,美國人民的厭戰情緒已經到了極限。歐巴馬主政八年,遵循的原則是非必要絕不增兵、絕不大規模出兵、增加運用無人機與特種部隊,以及派少數「顧問」與當事國比肩。2011年歐巴馬幕僚匿名接受「紐約客」訪問,談到美國政府用兵利比亞的作為時,以「在後領導」(Leading from Behind)形容歐巴馬政府的策略。沒想到這三個字卻成了共和黨嘲笑歐巴馬政府畏於海外用兵的形容詞。2013年敘利亞總統阿塞德使用毒氣攻擊反抗軍,導致一千五百多名平民死亡(包含四百名兒童),阿塞德此舉碰到歐巴馬一年前劃下的必定出兵的「紅線」。沒想到,過了一個週末,歐巴馬反悔了,表示除非國會同意才會出兵。敘利亞內戰因而到今天還在進行。

歐巴馬劃下紅線卻不執行,不僅美國信用受到莫大傷害,莫斯科也看到將勢力伸進中東的天賜良機。一退一進之間,俄國已經靠著介入敘利亞內戰,在中東站穩腳步。不僅如此,普丁最近更積極在東歐、烏東與克里米亞軍事部署,大有與北歐不惜一戰的味道。歐巴馬曾經說要將美俄關係「歸零」,結果是美國開門揖盜,平白送給莫斯科一個大禮物。

因此,希拉蕊或川普要面對的第一個外交難題,與其說是儘快解決敘利亞內戰,不如說是儘快找出避免大國競爭時代成形的方法。這次,參與競爭的大國除了「冷戰故友」俄國,還有中國。

中國的故事,大家比較熟悉。習近平上臺後,臨時安排與歐巴馬在加州會談,當時提到太平洋很大,足以容納中美兩國。美國一直沒有理會北京的企圖,反而加緊「轉向亞洲」的腳步:推動TPP、在韓國部署「薩德」飛彈防禦系統、鼓動菲律賓前總統將北京對於南海的主張告上國際法庭。沒想到,這個經濟、軍事、法律三管齊下的一局棋,卻被菲律賓新總統杜特地掀翻了棋盤,華府頓失處理南海的槓桿。薩德系統也因為朴槿惠的「閨蜜門」事件,極有可能延宕;TPP不用說了,希拉蕊已經明示不支持。

相反的,遭到圍堵的北京卻轉頭西向,設計出「一帶一路」與「亞投行」,南海問題又因為馬來西亞首相納吉與杜特地遠美親中,崩潰大半。

歐巴馬八年任期結束後,美國雖然還是世界唯一的超級強權,但已經出現左支右絀的味道。遜尼派的阿拉伯國家,已經把普丁當成新的全球權力掮客。北京則秉持不介入他國內政的立場,繼續默默地、並且不受干擾地經營南海與釣魚台海域。歐巴馬不是沒有外交建樹,但是他與伊朗簽署核協議、與古巴復交、推動各國巴黎公約等的成就,都比不上他無法結束敘利亞內戰、圍堵中國不成、防堵俄國勢力進入中東等造成的傷害。如果有一天,美國無法強勢推銷美國價值、甚至必須尊重中國式治理國家的方式時,就是台灣面臨危機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