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英雄

文/abby

常出國旅行的人,就是與眾不同的 “英雄人物“ 嗎?

新加坡的市中心有家知名夜店,每到週末晚上,各個國藉的摩登男女便聚集在此,每個人看起來都光鮮亮麗 。站立在城市金碧輝煌城的暗影之下,他們閃爍在昂貴亮堂牆壁上的影子看起來既優雅又遙不可及。


凌晨三點,我拖著疲憊雙腳,從又黑又冷,音樂又震耳欲聾的地下夜店走出,熱帶國家的夜晚讓我的肌膚馬上出了一層薄汗。路邊零零星星站了許多人,有的醉意大發在路邊踉踉蹌蹌 ; 有的和三五好友仍興致高昂的歡呼乾杯 ; 有的則在路邊攔計程車,打算回家休息睡覺。

一個棕髮綠眼的女生叫住了我。「你家住哪裡?如果離我們很近的話要不要一起 share 計程車回去?」她問。結果我們還真的住得挺近。於是我和她另外兩個醉醺醺的金髮女生朋友一起坐上了車子。

計程車裡很安靜,車子穩定的在夜晚的街道上向前開著。她的朋友們都歪七扭八地睡著了。於是我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妳在新加坡做什麼啊?」我問。

「我是從美國來玩的,我叫S。」她說。

「這些都是你的同學嗎?」我指了指其他兩人。

「是啊… 她們都超醉的。跟她們出來我都不能玩得盡興。」S 翻了個白眼。

過了不久,S 說,「等一下,我要打 skype 給我美國那邊的朋友。」

地球另一端的螢幕亮起,一群女生興奮的尖叫聲突然在一片黑暗沉寂中爆出。車上正在睡覺的女生咕噥了幾聲,轉身靠向另一側繼續睡。

「真不敢相信你在那裡了!!! 」手機那頭傳出尖銳的聲音。S 翻了個白眼,把耳機接上,車子裡馬上少了那股有點超現實的光亮與亢奮。

過了不久, S 開始和美國的朋友敘述在新加坡這個亞洲國家的所見所聞。她繪聲繪影地講到,今天怎麼樣在捷運上,看到一個男的突然把褲子脫下來,直接拉屎在車廂裡。「妳能想像嗎!?直接就在捷運上拉噢!」 S 用一種深怕別人不相信她的戲劇口吻說。

在新加坡這樣的地方,發生這種事的機率基本上是零。我在S旁聽到一整段對話,每多一分鐘,細節就越來越多,內容也越來越瞎扯淡。我回到家後,特地上網查了一下當日新聞,但是看到最後一頁,也沒見到任何男子在新加坡捷運裡脫褲子拉屎的故事,隔天問朋友,也沒有人聽說。

人們想要旅行,部分原因是想要增廣見聞,體驗文化衝擊、進而讓自己的思考成熟進步。但是有去旅行,就代表一個人一定會成長或改變嗎?他真的會變得比較不思想狹隘、變得和其他沒去旅行的朋友們 “不太一樣” 嗎?

當一個人帶著自身文化的成見,事先預想了自己在別的國家想要看到的東西,如此一來,就很容易忽略生活中真正學習的機會,而旅行中自己下意識「選擇過後」的見聞,也只是更加鞏固了腦中那根深蒂固的異國幻想。去印度時,就是想要看到那裡的人多貧窮多骯髒,如果有個吃完東西狂拉肚子的故事更好 ; 去日本時,就是要去體驗一下他們那看似井然有序、實則荒誕不經的文化 ; 去東南亞時,就是要遠離觀光客多的地方,在叢林裡找尋人生性靈成長,如果能買到一條嬉皮褲子更合景 ; 去非洲時,就要去看看那裡有什麼驚人的奇風異俗 ; 去歐洲時,就是要將自己帶入當地美麗到不可思議的氛圍裡,吃好吃到讓人融化的美食,回國後,你便沾著歐洲的氣息,整個光彩照人。

而對 S 與她的美國朋友來說,「亞洲」就是一個不僅混亂骯髒,毫無章法毫無衛生的一個地域。

我們去旅行,很多時候是為了在本身的社會裡當一個 “英雄”。去旅行過的我們,見識過了其他人都沒見過的驚世駭俗景象,也體驗了他人所沒體驗的特殊時刻。我們照相、我們書寫、我們繪畫、我們談論,然而主題總是圍繞著我們在腦中已經預設好的劇本。

假如 S 和朋友說,「新加坡是一個很整齊的地方,犯罪率不高,國家有很大部分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國宅,市中心是很國際化的高級金融交匯點,十分先進富裕。」這段話聽起來,比起一個捷運拉屎案平淡無趣多了。S 可是個遠渡重洋來旅行的英雄,她必須回報異國味道十足的故事,否則她這一趟豈不是白來?她應該要閃閃發亮的旅行經驗,不是就要蒙上一層灰?

旅行本身,不一定會幫助人成長。然而,旅行之於某些平時便懂得自我學習成長的人,的確有幫助其更上一層樓的意味。這也許是因為,許多人帶著原有的思想觀看世界,就算換了個環境,仍然是用同一副濾鏡在思考定義眼前的景象。如此一來,讀一本好書,也許反而還比花錢出國去玩還有幫助。

如果我們不再理所當然地認為出去旅行的人便是見多識廣的 “英雄”,人們也許可以放下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的心理枷鎖,反而用更開放、無壓力的方式走自己的路,探索旅行能真正帶給人的事物。

S 結束談話後,把耳機拿下來,車子裡又恢復一片寂靜。

然後,她突然嘆了一口氣,說:「我覺得美國很多人都挺無知的,他們應該要常常出國去走走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