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lie查理

中國時報【李昂】 1她外表看起來就是一個不曾藏隱的T。 到了她的年代，島嶼已然被認為，如果有一個亞洲國家最先合法化同志婚姻，會是台灣。 她剪其時流行耳垂上削到見頭皮的短髮，緊身運動衣下幾乎已是平胸，如果不是那張清秀稱得上好看的仍是女子的臉，尤其不見喉核。 她對她的性別看似少有爭議，特別是當她說她的名字叫Charlie。 「多好的名字。」殷殷真正歡喜的說：「很多很多年前，我在美國見到一款香水，就叫Charlie。」 她因而特殊地看了殷殷一眼。 她們在女更衣室裡。健身房裡T別無選擇，也只好用女更衣室。 大多數的女人都直接就站在置物箱前穿脫衣物，有人仍小心翼翼遮遮掩掩，但大多只是動作較快些。殷殷有長年在艱困地區旅行的不方便經驗，很容易的可以在裙子底下穿脫褲子，留下半邊衣服和袖子作遮掩的更換胸罩。 只從來不見Charlie和大夥當眾更衣。健身房裡有寬大的淋浴室、洗手間，對她不會是問題。 再怎樣少有外在的歧視，仍不能全然自在吧！殷殷想。 是不是因此仍要取個男人的名字：Charlie，宣示之餘也是一種自我壯大？！ 殷殷因而特別解釋： 「不要弄錯，Charlie不是給男人用的！那個年代男人用香水還不那麼流行，古龍水是另一回事。Charlie是一家知名化妝品公司給女人調製的香水，只是有意地用了男人的名字。」 「玩性別越界？」Charlie感興趣的開口。 「還不到，六○年代開始的時候，最初只是朝向中性的一種解放。」 殷殷從Charlie提及的九○年代島嶼大量談論的性別越界，猜到她不會太年輕，可能也要上四十。 相熟之後殷殷發現這中年有良好經濟基礎的T，不像異性戀男子這時候被稱為處在「最好的階段」，反倒充滿危機感。 「我們不像婆還可以藉化妝、整型保持外表。」Charlie說：「我們最怕被叫作Uncle T。」 上四十歲的Uncle T就沒了市場？ 「那不是較我們異性戀女人更慘？」殷殷驚呼出聲。 何況Charlie不顯老，還有那樣飛揚的神采。 高，一定有一七○，不只瘦，還肩膀窄，較一般同等身高的女人肩膀還窄，加上平胸扁臀，整個人脖子下窄長的一長條，愈發顯得高長，而且輕。 是的，輕。無肉且窄的高長使得一個女人輕，男人即便瘦高總是會有較粗的骨架，也不會有這種輕的感覺。 因為輕，有那樣的飛揚。 美國讀MBA，不是什麼名校，卡到對的時機，台灣電子業最後一波景氣，她曾是前幾名的Top Sales，賺到對她年齡不可能的許多桶金，投資理財、買房地產收租，就此要享受人生。 順應這波健康潮流，但目標不只是要健身，她有一套自己的生涯規劃，已有了健身教練執照，再來上皮拉提斯，還是要考執照。就如同她考過的諸多各式證照，接下來她還要考時下流行的廚師、調酒師。珠寶鑑定師？有何不可？！ 她是那種各式證照要掛滿一整面牆上的人。有人提到咖啡杯測師證照，她會說「我好像也有」，回家從一整面牆證照找，一會說「嗯！果真有，就在這裡。」 Charlie還是那種讀文字的殷殷稱的「輕文青」，不到那麼文青，也有點不屑文青（不會賺錢），但同樣喜歡歌手Ⅹ、看一點翻譯小說，因此讀過殷殷夫人的生活雜文，尤其那些以骨瓷在草原帳篷前喝下午茶的Safari奢華之旅。 她們因而無有拘束地談女人和身體。 「我哪裡像妳說的女人沒有身體，我當然知道我的身體，永遠是眾人嘲笑的對象。小時候我就和別人不一樣，我很高……」 Charlie說： 「我同意總會有高的人，但我又胖，很胖又很高，永遠排最後一個，所有的人都笑我。所以我就駝背，想要能矮一點，很胖很高又駝背。」 「更不用講一雙大腳。」 Charlie伸出穿知名運動品牌的一隻腳。 「前陣子到上海，臨時得買雙鞋替換，試女鞋最大號的，還是太小。結果那女店員不好意思地說，給男鞋試看看好不好。」她笑著說了一個F開頭的字：「還是女店員不好意思哩！」 「我還是那種不曾爬就站起來的嬰兒！」 Charlie幾分自得。 「嬰兒先學會坐，接下來爬，最後才站起來，簡直是人類一頁進化史，終於到了直立猿人，不是嗎？ 「可是我不曾學會爬就站起來。」 有些苦惱： 「所以就手腳的coordination不好。」 「左右不能對襯、同手同腳、手腳節奏不一樣……」Charlie說：「我不會跳舞、有障礙成為田徑選手。但我夠高，被老師派去打籃球，在一群高的女生中，變成普通的了。」 「還好，我慢慢瘦了下來。」 笑了起來： 「但是到了美國，我又變矮了。」 「我的身體好像永遠都不對。」Charlie總結地說。 「有不曾學會爬就站起來的嗎？」 （待續） （本文摘自《睡美男》一書，有鹿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