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奇摩新聞 聞天祥2023坎城影展日誌（二）｜不只是片長：青春、枯草、集中營與墜樓命案
有人反映近年影展競賽不喜歡收太長的片子。但本屆坎城進行一半就已經出現三部超過兩個半小時的競賽片。當然導演都頗有來頭。
王兵首度角逐金棕櫚的紀錄片《青春》以中國最大童裝生產地浙江湖州織里鎮為背景，一群來自其他省份（最多的是安徽）的年輕男女來此打工，在狹窄的工作區間快速踩著縫紉機，織出一件又一件的衣裳。寂寞和渴望會爬升蔓延，但面對現實卻浪漫不太起來。按件計酬的工資該怎麼算，回家旅費給或不給？才是最實際。歷經2014-2019長達五年的拍攝，所有被攝者都視攝影機於無形，老闆也應該打點成功，讓這枚牆壁上的蒼蠅得以無須遮掩也無須矯飾地呈現時光對身體和靈魂的刻蝕。三個半小時的片長挺考驗人的，但據聞這還只是三部曲的頭陣而已。尤其它並非聚焦在一個工廠或少數人物，而是星羅棋布式的擴散、然後還會冷不防來記回馬槍讓你與人物重逢，也不販賣悲傷苦難，節制淚水也許才是它真正的關懷。
相較於《青春》長達212分鐘，土耳其大導演努瑞貝其錫蘭（Nuri Bilge Ceylan）睽違五年、第七度入圍的《枯草》（About Dry Grasses）197分鐘的片長也不遑多讓。有人笑稱錫蘭從勇奪金棕櫚的《冬日甦醒》、前作《野梨樹》到本片，早已成為「話癆」冠軍。都說羅馬尼亞導演克利斯汀穆基去年的《仇恨謎林》那場鎮民激辯17分鐘的對立局面技驚四座，錫蘭雖然不見得一鏡到底，但只需給角色們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從家庭、職場、社會、政治一路戰到人生哲學，演到後來只要主角一坐下，觀眾席就會有種「又來了」的奇妙聲音輕輕響起。但他也很幽默地在全片興（性）致最高昂的時刻打破幻覺，讓場景與表演集體「出戲」，教這部嚴肅的片子突然出現笑點。錫蘭太自覺了，內容形式都是。他這次塑造了一個不太討喜的男主角，看似單純的教員生活，卻發出各種大哉問，人性的各種不美好都無所遁形。對溝通與理解，做出有些悲觀的結論。但犀利精準，映後掌聲還是很大的。
曾以《寂寞診療室》入選競賽的法國導演潔絲汀楚特（Justine Triet）再度問鼎的《一場墜樓的剖析》（Anatomy of a Fall）則有兩個半小時。劇情描述女作家的丈夫墜樓身亡，她從悲傷的未亡人變成殺夫嫌疑犯，失明的兒子在法庭上將聽到各種對父母為人與婚姻關係血淋淋的描述，而他的證詞也會是審判的關鍵因素。檢辯雙方在法庭上的攻防超級精彩，和我們在美國影視作品熟悉的景況大異其趣。而且與其說是在追查死因，不如說是在解剖婚姻。德國女星桑德拉惠勒（Sandra Hüller）有多場教科書級的演技示範，雖然今年女演員的表現普遍出色，但這部片放完，幾乎所有評論都指出她理應封后。不過這種事情很難說，否則她早該在2016年就以《顛父人生》（Toni Erdmann）在坎城得獎了，當年這部外界評價最高的影片最後顆粒未收的意外，引發不少爭論（李滄東的《燃燒烈愛》兩年後則重演悲劇），希望這回不致落空。
桑德拉惠勒還有另一部作品同時角逐金棕櫚而且評價也很高，但《利益區域》（The Zone of Interest）是屬於導演的電影，演員比較像棋子恰如其分被擺在精心設計的構圖裡。片中主角打造的美好家園，看來舒適的生活環境，就在奧斯維辛集中營旁邊，兩相對比，毛骨悚然。沒看過二戰電影這樣拍的，完全另闢蹊徑。傑出的聲音設計有股把人吸進銀幕的魔力，精準的場面調度則展現喬納森葛拉澤（Jonathan Glazer）的導演功力，讓駭人的黑色幽默變成另類的控訴。
在沒天沒夜的看片行程裡，這種超長電影有時對身心都是種折磨，但他們的才氣與創意卻又讓人寧可被虐，甚感愉悅。因為它們證明了電影還有各種可能性的，不只是片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