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stagram創業封神然後呢?商業化為何回不去單純美好?資本套路沒告訴你的事

不久前演算法推播Instagram的創業故事給我,用最簡單粗暴說法就是「26歲的工程師聽了女友一個建議,創造出市值10億美元的App」──先聲明,這故事的確lag很久了,它發生在2010年,而網路流傳的內容其實來自2020年由莎拉.弗埃爾(Sarah Frier)著作的《Instagram崛起的內幕與代價》一書,出版超過3年,所以《數位時代》讀者可能已經聽過了。

我後來查了書,在這裡再說一次的用意是,有些故事剛好需要lag夠久、經過足夠時間沉澱,更能衍生出「所以呢?那之後怎麼了」的種種感想,或感慨。

聽女友的話!他造出10億美元IG帝國

長話短說,故事大略是這樣的:Instagram創辦人凱文.斯特羅姆(Kevin Systrom)原本開發的是名為Burbn(靈感來自波本酒)的手機應用,一個結合打卡、社群、行程規畫和累積點數的服務,使用者在上面說自己去過哪裡、打算去哪裡(所以朋友可以去那邊找你),只要愈常出門打卡,告訴朋友你在哪家酒吧、餐廳或商店,就能獲得愈多虛擬獎勵。那是iPhone 3GS的時代,定位加社群的服務正當紅,如果你還記得Foursquare的話。

可是,既然市場上已有Foursquare占據老大位置,為什麼使用者還需要Burbn呢?斯特羅姆雖已獲得幾筆初始投資,卻煩惱著下一步。他與共同創辦人麥克.克里格(Mike Krieger)討論後,做的第一個決定是「簡化」,2人整理出Burbn最受歡迎的3個功能:對朋友公布行程讓朋友加入的「計畫」功能、拍照上傳的「照片」功能,以及激勵用戶常常登入的「獎勵」功能。他們認為計畫和獎勵非人人都需要,於是畫掉,勇敢捨棄,而把「照片」2字圈起來,雖然當時iPhone 3GS只能拍出很爛的照片,但他們期待未來某個時間點,大家會捨棄數位相機,改用手機拍照。

決定方向後,他們做了許多嘗試,比如讓用戶水平滑動瀏覽照片(就像後來的Tinder左滑右滑一樣),喜歡的話就按一下,後來才改為垂直捲動;又比如,是要像推特(Twitter,現名為X)一樣讓用戶能追蹤不認識的人,或是像臉書(Facebook)一樣讓彼此成為好友?以及該不該讓用戶可以在自己的版面轉貼別人的照片?等等……故事講到這裡,「女友的建議」終於要出現了。

某天,斯特羅姆和女友、也是後來的妻子妮可.舒塔茲(Nicole Schuetz)到墨西哥海灘小鎮度假,在白色沙灘和鵝卵石步道上漫步時,妮可警告斯特羅姆說,她可能不會想用他開發的新App:「因為手機拍出來的照片都不好看,至少沒辦法像○○○(兩人的共同朋友)拍得那麼好看。」

斯特羅姆反問:「你知道他對那些照片做了什麼吧?」

「他不就是拍了些好照片嗎?」

「不,他的照片都用濾鏡程式處理過。」

「既然如此,你們也應該加入濾鏡功能。」

斯特羅姆覺得沒錯,如果用戶無論如何都要加濾鏡,為何不讓濾鏡變成App的內建功能呢?他回到旅館,在戶外躺椅坐下,手邊放了瓶啤酒,然後打開電腦寫程式。

後來成為Instagram的第一個濾鏡X-Pro II,這是2010年7月6日的事情,Instagram還是後來才取名的呢。2位創辦人合併了instant(即時)和telegram(電報)2字命名,有快速分享照片給其他人的意思。

長話短說還是這麼長,不過,後來的發展大家都很清楚,2010年10月6日,Instagram上線第1天,就有超過2萬5,000次下載,1個月內獲得100萬使用者,18個月後,便以10億美元天價出售給臉書。這就是簡單粗暴版本的「女友一個建議創造10億美元App」故事。

看完故事,覺得有收穫又被激勵,興起一股「大丈夫當如是」的嚮往心情,認為如果自己也創業,努力把事情做對、做好,就有機會獲得巨額報酬。當然創業不像書裡寫得那麼簡單,但如果能跨越重重關卡並獲得幸運之神眷顧,成為下個獨角獸的期望總是存在。然而,這種想法又是從誰的角度出發而來的呢?

2012年, 在有網路界奧斯卡獎之稱的威比獎( Webby Awards) 頒獎典禮上, Insta 圖/達志
2012年, 在有網路界奧斯卡獎之稱的威比獎( Webby Awards) 頒獎典禮上, Insta 圖/達志

沒白吃的午餐,好服務遲早被廣告綁架

我一面自以為是「創業者」而被成功故事感動,然而灰姑娘身上的魔法消失後,回到身為「使用者」情境,我總覺得Instagram在成功之後變得愈來愈難用,再也不能打開App只看見朋友,現在每滑3個動態就有1個贊助廣告,時不時夾雜演算法提供的「為你推薦」,搞得我無法分辨哪些是朋友哪些是廣告(沒錯這就是它的目的啊)。

Instagram從社群平台變成商業平台,對商家推廣當然有利,但對只想看朋友動態的人來說,看廣告可不是我的興趣──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會變成一篇抱怨文,就此打住。讓我們繼續深入創業故事的後半段吧!

任何一個好用的App或新服務,在它登場之初,總是讓我驚豔、喜歡、好用、想推薦給朋友,但它開始尋求商業模式來獲利,或是創業者用天價出售給某巨頭企業之後,使用者就得忍受廣告入侵,或是各種再像過去那麼珍惜使用者的改版,只為了從用戶身上榨出更多獲利的可能。資本主義邏輯之下,可以簡化成對用戶「養、套、殺」的故事吧。

比如YouTube為什麼要讓10億人口方便看影片呢?它提供頻寬、儲存空間、方便好用的介面和各種基礎建設難道不用錢?Whoscall為什麼要讓我免費更新騷擾電話黑名單呢,如果用戶不花錢購買App或願意花時間看廣告,公司怎麼有辦法生存呢?網購平台免運費吸引你嘗鮮,外送平台補貼外送費讓你撿便宜,前提當然是先花錢投資試著讓用戶黏著,之後才方便從使用者身上回收獲利,又不是施比受更有福的道德家。

「最初很為用戶著想」的服務,總有一天要在賺錢獲利和使用者利益之間,選擇犧牲用戶來維護公司利益,如此的資本主義運作並非不合理。這也就來到創業故事的後半段:好服務終究會變得難用,獲利至上之後犧牲使用者。這是不可避免的悲劇嗎,難道故事結論是一切都是資本主義的錯?

我本來的確這麼想,但文章寫到後來卻出現逆轉。不但不責怪資本主義用甜言蜜語把用戶騙上船之後割韭菜,反而開始感謝起資本主義呢。

Instagram 圖/Shutterstock
Instagram 圖/Shutterstock

就是瞄準你的荷包!科技只會「更好用」

逆轉發生在,我很不會用麥當勞自助點餐機(按到一半才發現自帶環保杯請往櫃台)以及各種掃碼點餐的事情(有次拿紙本菜單問店員有沒有筆,回答是桌上有QRcode啊)。雖然懷疑「導入新科技真的有讓使用者更方便嗎?」然而類似「科技失去了人性溫暖」這樣的批評可不缺我這篇,所以開始反過來想:讓我覺得不方便的科技之所以存在,必然有原因。畢竟如果足夠多的用戶拒絕,它肯定會被更方便的科技取代。

想到這點之後,我開始感謝資本主義。麥當勞點餐機可能很難用,但它會變得愈來愈好用,因為麥當勞還指望用它來賺錢。要是導入新科技反而造成客戶流失,得不償失,那點餐機會迅速被淘汰,或者麥當勞將會被另一家更受歡迎的速食店取代,在獲利生存的壓力之下,才有改善討好使用者的動機。

麥當勞 圖/Shutterstock
麥當勞 圖/Shutterstock

我喜歡創業初期那個好用的Instagram,而如果它開始把獲利放在使用者體驗之上,那肯定會有另一個新服務蠢蠢欲動,準備進攻市場,搶走用戶來取代它(創業故事前半段);而後這個新服務又會再度為了賺錢獲利,而準備割韭菜(故事後半段),並且再度被更好用的新服務取代,周而復始、不斷重複。

如果不是要賺你的錢,鬼才願意花力氣討好你,這就是資本主義的奧妙之處。如果覺得麥當勞點餐機難用,倒不如和公立圖書館的自助借書機相比,誰的改善速度比較快?幸虧身在民主國家,主管機關受民意監督,圖書館還有討好選民的動機,改進慢但仍然會持續進行。不說別人,要是我身為蘇聯政府圖書館館員,市民借書困難關我屁事,又不影響我升官發財,誰理你們!

抱怨資本主義唯利是圖,創業家股票上市就拋棄使用者之前,我好像得先想想,真多虧資本主義,我這小小使用者才有被創業家花言巧語稍微哄騙寵愛一陣子的機會。而且如果這個創業家變成渣男想拋棄我,科技喪失人性之時,下個創業家又會繼續想討好我,創造出「聽女友一個建議而成獨角獸企業」的類似故事,生生不息、欣欣向榮。

此時此刻,無論我站在創業家還是使用者角度,都是在資本主義市場生態系裡試圖存活的一個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