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n Berger:不論 AI 怎麼來 教育都是要培育出「好人」

「喔!你就是那位蝴蝶人(the butterfly person)!」很多美國教師見到榮恩.伯格(Ron Berger)後恍然大悟。他們都記得網路上盛傳的一則名為「奧斯汀的蝴蝶」的教學影音(Austin’s Butterfly):2002年時才小學一年級的奧斯汀畫了一隻筆觸童稚的蝴蝶,在專題課程和老師的引導下,他不斷採納同學們的建議、修改了五次,最後不僅完成一幅接近寫實的虎斑蝴蝶圖,還學到有關虎斑蝶的各類知識。

伯格就是那位帶領孩子據實討論、練習給彼此具體回饋的老師,他相信每一個孩子都有能力完成高品質的作業。全球暢銷書《幫助每個孩子成功》作者保羅.塔夫(Paul Tough)和《逆思維》作者和亞當.格蘭特(Adam Grant),都讚譽他為「全美最棒的老師」。

伯格原本任教麻薩諸塞州一所鄉村公校,他在1991年轉戰非營利教育顧問組織「遠征式教育」(Expeditionary Learning Education,簡稱 EL Education),結合哈佛教育研究所和美國外展協會精神,將學習視為「以真實生活為場域、學習互助分工、協力挑戰的歷程。伯格帶領教師進行專題式教學(PBL),同時塑造高期待、高支持的學習文化,激發學生的勝任感、培養自主學習的習慣和好品格。(延伸專題:玩真的,學更深!PBL專題式學習

EL Education 有效幫助社經、學習都處弱勢的孩子。曾有研究顯示,EL Education 的中學生入學三年後數學成績超前十個月、閱讀能力超前七個月。EL Education 如今直接陪伴全美150所資源匱乏的公立學校轉型,更釋出教材教法,和六十幾個學區合作,影響全美一百五十萬名學生。EL Education 的影響力和貢獻獲得多項教育獎項和贊助,包括2023年亞馬遜創辦人前妻 Mackenzie Scott 的一千萬美元贊助。

伯格同時也是一位手藝精湛的木匠,能做家具、裝潢,甚至蓋出自己的家。他認為木匠工作和教育工作很類似,「要打造出好的、符合需求的房子或家具,事前必須參考很好的範例。同樣的道理,要老師做出好的課程,也需要好的模組和範例,要先知道什麼是『高品質的工作成果』,」這就是伯格二十幾年來帶領團隊在做的事。《親子天下》在六月底越洋專訪伯格,以下是專訪精華摘錄:

Q:EL Education 強調知識、技能、品格、高品質的學習成果,三十年來教育影響力不斷擴大,你覺得 EL Education 做對了什麼?

美國和很多國家的教育都用考試在評量學生,但在真實的人生裡,大家會以你的品格和工作類型評斷你。學校都在瘋狂追求準備考試,可是我們需要的是學科技能、出色的工作倫理準則、高標準的工作表現,才能達到成功的人生。

然而,美國的公校應該要替民主社會培育出優良的公民,也就是「好人(good human beings)」,不光是追求學科。換個角度來說,我們希望不只是因為學生「很會讀書才在學校有成就感、愛上學」,或只是「每天應該要去上學」,而是打造能讓更多學生在學校找到做對的事情的動機、更用心地去學校。

這樣的動機,可能在校園外的社區當中,或是為社會公義挺身而出,也可以是拯救生態系重視環保。所以品格教育必須融在素養課綱裡,每個人每天不只學習讀、寫、說,你還要學習怎麼和別人協作、合作。

我們把這樣的學校願景帶進公立學校,將打造好的學校模組(school models)提供給教學和行政團隊,讓他們在教學現場實踐,EL 教育模式比較像是一個學校的「操作系統」,扮演顧問般的長期陪伴角色,我們不是一個公辦民營學校體系,所以不會插手硬體和人事經營。

我們會挑選意氣相投的學校團隊合作,當然也有磨合期,但我們希望如同找對象結婚一樣謹慎,先花一年觀察,也不要短期關係,所以我們有合作了三十年的學校夥伴,要轉型成為一個 EL Education 學校,至少要花五年。

Q:EL Education 的學生都展現高度參與學習的動機,在現在這個極易分心的時代,你們如何做到?

我們最暢銷的書叫做《做自己學習的領航者》(暫譯,Leaders of Their Own Learning),就是希望學生主導自己的學習。要達到這樣的學習經驗,最重要是要賦予每種課業學習一個考試以外的意義和目的,首先我們要給他們連結真實世界的挑戰,當學生知道現在要學、要做的作業會讓世界不一樣,動機就完全不同了。

分享一個經典案例。美國並沒有國家制定的課綱,都由各州自行擬定,其中有一所合作校所在的州,要求高中生學二次大戰的歷史,但是這些高中生根本不在乎,覺得反正手機就可以查得到。

但老師布置了一項專題作業,要學生兩兩去採訪社區裡那些歷經二戰的老兵,最後要把他們的故事集結成一本書,並且給他們一個使命:你們不寫,他們的故事就會隨著離開人世而消失,就沒有人知道了。

學生開始緊張了,覺得「老師你瘋了嗎」、「我們還是小孩,怎能做做得到」。但開始願意認真學習二戰基本的關鍵字和事件,因為總不能「人家講話時你都聽不懂吧,這樣非常不尊重那些戰爭英雄」。老師也找來記者教採訪技巧。最終大多數學生都能以尊重的態度,把自己準備好,做出了品質很好的在地歷史紀錄。他們在這堂課學到閱讀、寫作、編輯、出版,和學科能力,並不是為了考試成績,而是覺得把這件事做好是我的責任。

另一個提升學習動機的方式是,讓他們公開發表自己的學習表現。大家都熟悉期末成果發表,有樂團、戲劇表演等,但我們一年舉辦幾次學習發表,邀請家庭成員、社區來,從幼兒園到12年級每個孩子,都要上台講述自己在語文、數學、科學等每一科的表現,參與過的考試、寫過的小論文、做的口頭報告等等,我的強項和還需要努力的地方……更重要的,我如何幫助別人,讓自己成為更好的人。這個公開發表改變了所有事情,學習從「老師要我去學」,變成「所有我在意的人都要來聽我講我學得如何」。平常親師會談時,孩子也都會親自主持,向家長說明自己的表現和進步。

Q:EL Education 模式強調塑造一個 「小隊文化」(Culture of Crew),為什麼?跟團隊合作(team-work)有什麼不同?

EL Education 建立在兩大體系的教育理念上,哈佛教育學院的學力知識追求,以及外展教育發展基金會(Outward Bound International)強調的品格和團隊工作,我們提倡的「小隊(Crew)」源自於後者。

也就是說,不管在教室裡還是校園內,每個人都不應該是過客,而是船上的一員,有共同的目標。可惜的是大部份的教室(船),很像是學生被動等著老師發派作業(工作)。 另一個層面是指建立長期的信賴關係。尤其美國中學開始都是跑班制,沒有自己的「班級」,我們希望學生有自己屬於的小隊(Crew),當他們「落隊」時,能有人察覺、並伸出手,互助共好、一起爬上學業的巔峰。

每個小隊(Crew)約10到15名學生加一位老師,每天至少圍圈聚集30到45分鐘,關心彼此的情緒、人際、功課上的狀況,每一個孩子願意傾吐心聲,建立互相扶持的歸屬感和信任關係。同樣的小隊組合會持續二年至四年,真的發展出「像家人般」關係。

小隊成員組成不論是混齡或同一年級,老師和學校會刻意挑選由不同氣質、擁有多元特性背景的孩子,不論種族、陽光運動型、或是數學宅,為的是讓孩子們練習和不同的人相處,彼此學習。

一開始很多教職員會反彈說,這怎麼可能!孩子的本性都是自私的,怎麼可能要求他們去幫助彼此往目標推進?我就問他們,如果今天學生在足球隊、棒球隊、管絃樂隊裡,他們會不會一起練比賽、練表演,一起做到最好?因為如果不一起努力,就會非常沒面子對吧?

其實孩子們在生活當中本來就有這個共好概念的,只是,總沒用在上學讀書這件事情上。學校能建立小隊文化,不只是學生要辦到,教職員本身也是,才能讓學校完整實踐我們的課程模組。

Q:你在 EL Education 三十幾年,怎麼看待這波 AI 潮流對教育的影響?

AI 不是一個威脅,只是一個新工具,跟我們遇到網路、電腦、手機一樣,只是它更強大。然而,這並不代表 AI 對教育沒有造成影響或風險,例如,我看到有很多老師出的作業層次太低,學生很容易就讓 AI 替他寫完了。

應該反過來思考,如何正確使用 AI 來讓學生的學習成果顯得更強、更好?拿我剛提到二戰回憶錄的專題課程來說,學生採訪之後使用 AI 寫出初稿、修飾潤飾都沒問題,重要的是,自己要是最後掌握那個創造力的那一關。

《紐約時報》有篇文章探討,如果學生偷用 AI 寫作業不應該,那老師用 AI 打學生作業成績,到底道不道德?對我來說,如果老師抱持著試試新工具,並且會親自再判斷 AI 給的素材好不好,那就沒有道德問題。還有一個態度很重要,如果老師發現,這次 AI 給的建議比自己的還要好,也要不吝提供給學生,因為學生值得最好的指導。

不過,面對這樣強大的新工具,我們要搞清楚的的是,它哪裡強、哪裡弱?最近我受邀去日本演講,也因為有些書翻成了日文出版,對方先用 AI 翻譯了一些素材給我看,我發現有些沒錯,但也有不少完全走了樣,它的準確度沒有想像中的好,不能百分之百信任。

Q:在 AI 時代,老師、學校、教育應該要扮演什麼角色?要做什麼改變?

一百多年前的教育大多是背誦知識,但其實早在 AI 和智慧型手機之前、當網路出現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反思,教育不應該只是在學校把知識塞進孩子的腦袋,而是要在學校學習應用知識去創造。

教育最根本的事情其實一直都沒變,在 AI 時代也不會變,就是要培育出「好人」---也就是善良、熱情、誠實、正直的好人,能夠分辨是非,勇敢的為對的事情挺身而出。我們也希望孩子們長大了懂得照顧別人,從照顧手足家人,到關懷社區和世界。

不管 AI 怎麼發展,學校就是孕育「好人」的場域,孩子們能夠在學校裡學習好的做事情的態度、懂得認真付出、自我追求高品質的成果。AI 僅僅是一個新工具,就像人類幾百年前普遍有了書本,但 AI 不可能取代老師、家長、學校,也無法培育出「好人」。

更多親子天下文章
查爾斯・費德:AI 時代,教育要讓學生成為多功能的「瑞士刀人才」
英國國家讀寫素養基金會:老師的AI使用率不及學生,僅兩成學生會照抄AI
AI無所不能,我們為什麼還要學?還能教什麼?立即鎖定2024教育創新國際年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