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的性產業

她／他們成群坐在店門口的小庭院裡，10個有9個都低著頭划手機，衣著性感過了頭，清一色低胸緊身窄裙；一塊大紅的店招牌，中間寫了幾個引人遐想的英文字，招牌的兩個邊上各有一個女性剪影，店門口是看不透的黑色。我坐在旅店陽台上看書，這一切就這麼恰好地與我隔著一條街，落在房間正對面；原來我不小心入住了金邊的「紅燈區」。

紅燈區並非官方公告，和新加坡的芽籠不同。柬埔寨的河邊主幹道上，一整排酒吧，裝潢風格各異其趣，有的是美國西部風情，有的是歐洲小鎮，有的是現代簡約。不過，從大馬路轉進小巷裡，景色就成了一整排的色情夜店。

晚餐後，本來只是想去便利商店閒逛，卻不小心誤闖了比我房間對面更密集的紅燈區的巷子。我拿了一罐蘆薈汁，是韓國牌子的玻璃瓶裝飲料；巷子裡的便利商店，漫著一種悶悶的、久未通風的氣味，又讓人想到旅店對面成排坐著划手機的女孩兒，還有她們身後的黑色店門。

還記得常駐於此的台灣幹部曾經分享的無聊八卦，某位朋友一個人周末來尋歡，服務完卻發現錢沒帶夠，只好緊急打電話給其他朋友求援，怪糗的。緊急借錢事件說起來雖然好笑，卻是金邊性產業的一個縮影。

然而，性產業不是紅燈區專屬，它總是向外擴散，在你我不經意的時刻悄悄上演。又到了某個周末，我到大家公認治安良好的區域找了家旅店，晚上和朋友約好在旅店大廳碰面，就這麼恰好，遇上一個白人男子帶著一個當地面孔的女子，女子無法出示身分證明，被飯店櫃台攔了下來；飯店與客人，雙方人馬便在櫃台僵持不下，理論了起碼半小時。

本來已經要去吃晚餐的朋友和我，決定在大廳沙發上多坐一會兒，彷彿嗅到新聞一般；朋友說，飯店不能確定女孩的年齡，或許她未成年。我已經不記得旅店有沒有張貼反童妓的宣誓貼紙，但最終，客人理論失敗，女孩被送上了嘟嘟車。

後來我們走進了餐廳，這是一家平價的法國料理，偏偏坐在我對面的一組客人，又是一名白人男子和一名當地面孔的女孩，我的正面對著他們倆的側面。女孩的紅色系指甲油已經有些剝落，她的話不多，看上去很年輕，常常滑著手機，多數時候是男子的獨白，女孩偶爾抬個頭，男子便從桌子的另一側牽起女孩的手，把玩兩下，女孩只是笑。

柬埔寨是聲名狼藉的色情旅遊國度。要不要從事性產業，是個人的選擇，由市場供需法則運作其中，但前提是性工作者有選擇的餘地。根據聯合國一份報告，柬埔寨的性工作者當中，三分之一不到18歲。各個國家保護孩童，限制一定年齡以下的男孩、女孩從事性交易，即是考量孩童心智發展尚未成熟，他們的『選擇』多非自主自願的選擇，因此與孩童的性交易，即構成性剝削。

然而，在柬埔寨性產業的市場機制底下，各式各樣的人到此找尋『獵物』。在這個氛圍底下，無論是外國遊客，還是柬埔寨人本身，都更有可能將孩童視為一種可以把玩的物品，輕看孩童尊嚴和身心發展，導致在家中、在社區村落、在學校、抑或已進入性產業鏈的孩童，也有更大的機率成為性犯罪受害者。

根據聯合國兒童基金會(UNICEF) 在柬埔寨的調查《Findings From Cambodia's Violence Against Children Survey 2013》，13歲到17歲的受訪女孩當中，超過6%曾遭受至少一次的性虐待(sexual abuse)，13到17歲的受訪男孩當中，也有5%以上曾遭性虐待。把這個圖像放大來看，在13歲到17歲的柬埔寨孩童裏頭，每20個就有至少1個孩子曾遭性虐待。

此外，同一份報告也顯示，18歲到24歲的受訪者當中，4%的女性和5%的男性表示自己曾在18歲前遭到性虐待。社會整體若缺了對孩童、女性、弱勢者甚至是對人的尊重，我想起白先勇筆下的孤戀花，那遭父親性侵、被買春的客人虐待、最終殺人發瘋的故事，那個恐怖的輪迴。

從旅店陽臺上往下望見的、百無聊賴地等著客人上門的性工作者；那個被旅店櫃檯攔下的衣著輕薄、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以及在法國餐廳時不時被人撫摸著手的逆來順受的臉龐；這是柬埔寨，柬埔寨的性產業，柬埔寨社會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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