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呂建和】父親的母親是個假裝「不存在」的禁忌,是大家不能説出來的秘密!

Grandmother is preparing breakfast at her kitchen.
圖片來源:Getty image

作者為振興醫院公關組組長

我從未見過我父親的母親,也就是我的祖母,至於父親對他母親的印象,說實在的,記憶也並不深,早在父親還小的時候,父親的母親就過世了,我們對於我父親的母親的種種描繪,都是來自於家族其他成員的轉述,父親幾乎沒有對我們談及他的母親。

在我們還懵懂未知的年紀,每年都必須跟著爺爺及父親和叔叔們一起去掃墓,一個接著一個墓去除草和祭拜,那些墓的主人,不要說不認識了,根本就是從未謀面,但爺爺都會跟父親和叔叔們說起,這個墓是誰誰誰,你們應叫他或她什麼,只是當掃到最後一個墓時,卻總是很快且草草就結束了,長輩們也都避而不談那座墓地的主人,只簡單告訴我們叫「阿嬤」就可以了,那時也並不以為意。

然而,如果有我們平時喊「阿嬤」身份的人在場,有關另外那個已過世的「阿嬤」的任何話題,都是一個大禁忌,如果有人不小心談到,整個氣氛就會突然變得異常尷尬,甚至惹得在在場那個「阿嬤」不高興。

隨著年紀漸長,終於知道那座墓地主人的身份,她是我父親的母親,也就是爺爺的第一任妻子,生了四個兒子,父親是長子,二叔因肝癌很早就過世了,三叔與四叔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就送人做養子。父親的母親過世後,爺爺續弦娶了第二任妻子,也就是我們平時喊「阿嬤」的女子,和爺爺也生了二男一女。

雖然父親排行老大,卻是在家族裡唯一一個父親的母親與爺爺所生的孩子,父親在家族裡沒有什麼地位可言,不論他再怎麼努力,也得不到阿嬤的歡心,就連親生的爺爺也不看重這個他們認為沒什麼出息的憨兒子。

更不用說,等父親生意失敗染上酗酒惡習,父親成了大家口中戲謔的「憨將」,阿公阿嬤完全沒有伸出援手,即使生意失敗主因是阿嬤娘家親戚支票跳票所致,仍然沒有得到一絲憐憫,甚至還要求我父母親不要把支票軋進去,因為在還有票據法的當時,一旦軋進去就要被抓去關,心軟濫好人的父母親真的就沒軋進去,也沒等到對方分期還錢的承諾,直到追溯期已過,一百多萬支票成了一張張廢紙,四十多年前,一百多萬是何等大錢,也因為那次被倒債後,父親工廠生意再也沒起色,一再打擊下,選擇了藉酒消愁。

阿公阿嬤說父親都是遺傳到他母親愛喝酒的惡習,父親的母親一早起床就開始喝酒,喝完酒不但會亂發酒瘋,還會亂摔東西亂打人,別人怎麼管都管不住,怎麼勸都勸不聽,也不好好照顧孩子,都是阿公一個人要工作又要照顧孩子,是個讓人頭疼的人。總之,我那個過世的「阿嬤」是一個不盡責的妻子,更是一個不盡責的母親。不只阿公阿嬤這樣說,連家族其他人也是如此敘述我父親的母親,大部份根本與她從未謀面,甚至是在她過世後才加入這個家族的,但他們卻說得很像那麼一回事,在我年少印象中,父親的母親原來是一個視酒如命的酒鬼,父親的酗酒行為也都是遺傳到他母親的惡習所致。

我父親的母親是怎麼樣一個人?我不知道,也無從可考。在父親走後,隨著年紀漸長,她是否如大家口傳所言的那麼不堪,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對我而言,我只知父親在國小畢業後,被迫前往南部當黑手學徒,一個人孤身在南部,得不到任何家人的溫暖,再苦再累也要自己撐下去,連想家的權利也被剝奪,母親在他們還小時就已離世,父親也就是我的祖父沒多久就續了弦,對於小小年紀的離家的他,思念也只能放在心裡一再反芻,夜晚的孤寂侵蝕著他尚幼小的心靈,躺在木板床上的他,獨自飲泣著一切的苦澀與不解。

父親的母親在父親在世時,是個禁忌,是個假裝的「不存在」,但卻又牢牢地「存在」每個人的心裡,每個人都要「記住」不能說,是個大家都知道但不能説出來的秘密。

隨著祖父的過世,祖母老了,父執輩也一一步入中老年,在他們眼中愛酗酒的父親後來也因肝病過世,我們也都長大到足以獨立了,生活不必再依附那個家族,我嘛則必須肩負起代替父親參與每年家族掃墓活動,過往的縷縷想像和種種現實,經過時間的淘洗再淘洗,談起父親的母親時,已經漸漸少了聽他人敘說後想像的那種形容,而「大媽」成了現在他們對墓主人的稱呼,我父親的母親彷彿突間間有了正式的稱謂。

過往的「不存在」褪去了剝裂的油彩,「存在」從底隱隱浮現出來,但那種「存在」經過人事物的變化,卻顯得再也無足輕重,然而對我而言,不管墓主人是否如他人形容或述說的那個樣子,墓主人與父親的關係是不容切斷的,她不再只是父親的母親,也不只是墓碑上的一個名字,她也是我未曾見過面的「奶奶」!

______________

【Yahoo論壇】係網友、專家的意見交流平台,文章僅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Yahoo奇摩立場 >>> 投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