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怪物法則

中國時報【祁立峰】 你和學妹在日本旅行時,目擊到了那種日劇裡才有的景象。穿著套裝窄裙、剪裁俐落的會社女職員,一個人獨自走進丁目盡頭的畸零地小公園,攤開便當包巾,她黯淡色系套裝和背頸的線條宛如融化在荒涼的街景之中,像柏油路煙塵混進了雪泥塵埃。 「她一定被排擠了」。學妹篤定的聲線宛如直截穿透宇宙的輻射。不一定吧,你揣度,那是日劇或小說所建構的想像給制約了。或許她不過是厭膩了辦公室的乾涸氣氛,在太陽出來後的午後時間,坐著公園獨沽一會的陽春煙景。 不過確實也有被排擠的機率。但就像日本中小學午餐時間,執拗的非得固定六人一組座位轉向靠攏那樣的制度,日本確實重視集體的規範與秩序,不特立獨行、不給人添麻煩,巨大齒輪運轉時,盡職地輸出最高效能之一枚螺絲鉚釘… 所以在山田宗樹新書《怪物》裡,一群多了某種臟器,已然進化成為新人類的少年們,被周遭同儕師長當成了怪物。在政府、議會、國家暴力百般打壓,只得另闢生路,如同第一批演化成類人猿的人類始祖,走出非洲開拓新世界。 關於人類終將進化,並展開新舊人類的對決,這其實不算什麼新哏,在貴志祐介《來自新世界》或伊藤計畫《種族滅絕》等小說中,都把這樣的人類進化論設定發揚光大。但你覺得這些小說機巧之處不在於對未來的想像,或硬科幻的介入,他們都試圖探討--若一個分明已不屬於同次元與身世的個體,面對這種規律、重團隊,不容個體異樣的文化,該如何自處? 此外,日本小說太多寫校園或職場霸凌之情節。較趨近輕小說的《國王遊戲》、《懲罰遊戲》;或大部頭細膩縝密、平成國民作家宮部美幸的《所羅門的偽證》,這幾年台灣最暢銷作家東野圭吾的《湖邊兇殺案》,在在處理這樣的課題。你覺得與其說日本小說家善寫霸凌的法則,倒不如說他們人與人之間、那無暇剔透、不摻混一點雜質,純粹無緣由的惡意,有著更細膩鐫刻。如果複雜之人際糾葛得仰賴物競天擇,那麼惡意當然也就能用進廢退。 被譽為日本寫實女王的桐野夏生代表作《異常》,寫精英女會社員淪為站壁流鶯,最後慘遭殺害的新聞事件。小說裡兩個女主角「我」與「和惠」以外部生身份進入黏膩變態的Q學園,和惠積極想融入班級團體,想參加啦啦隊,但未料啦啦隊選拔並非循正式管道,而是社團前輩暗中窺探申請者的身材姿色,逕予核可或剔除。和惠早就在這關被殘忍刷掉,但「我」滿懷惡意,鼓勵她在班會時提出異議。 果不然,和惠因這個提案而成了更突梯的笑柄,背負著賤斥與羞恥的青春時光,從此她的世界觀終而異常,認為女人的價值惟有透過性交才得以呈顯。這一切太異常了。異常到幾乎與正常僅只一線之隔。 好變態喔。幾小時前才因吃到炸蝦天婦羅,勁搞搞嚷喊說日本最高,要終生當日本粉且矢志以嫁給日本人為宏願的學妹,一秒就改觀了。不過也好啦,要你們這種趨附習性,要是降生彼島,早就被霸凌到飛起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