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壯集－漏水

中國時報【劉梓潔】 多麼像某種密教祭壇，衛生棉被釘在天花板，但我的確是這樣度過了永和貧窮歲月。而今我面對著不消日用護墊就能解決的小水漬，被要求停水察看。 我想這世界上，一定有不少的水，非得用「漏水」形式來表達不可，因此，不是漏你家，就是漏我家。這次幸運一點，漏的不是我家，而是我家正樓下，所以，又找上我家來了。 在都市裡，除了電梯裡偶爾遇到只好尷尬點頭的交會，或是隔著鐵門繳大樓清潔管理費之外，還會和鄰居多交談兩句，甚至侵門踏戶，也就只有這種時候了。樓下先生客氣地來按我的門鈴，然後詢問能不能到他家去看一下，我因此踏進了那個與我家同樣座向與大小的家。那是個標準家庭：一夫一妻，和兩個模範生模樣的中學生兒子，家裡打掃得一塵不染，每張餐椅上都綁上了拼布坐墊。 漏水處在浴室，先生打開了天花板，太太拿著手電筒協助照明，我看到了那一小圈水漬，那可能比我每次洗完手順便在圍裙上抹兩下留下的溼痕還不明顯，但這一家四口很焦急，有禮貌但嚴明地，要求我趕快處理，並希望也讓他們上來我家查看。 哦，好吧。他們看見了我那與他們相同大小的家，僅一個人住。他們家的小孩房、客廳與飯廳，我全打通成一大間，就是書房兼客廳兼飯廳，一張被貓抓花的布沙發上鋪著民俗風花布，兩面書牆，空氣聞起來癢癢，因為有貓毛，木地板踩起來沙沙，因為有貓砂。太太掃過一眼，顯然是被驚呆了，只能留下三個字的評論：「藝術家」。 在他們上來之前，我已依囑三天不把浴室地板弄溼（全在瑜伽教室洗完澡才回家），先生左查又查，還是看不出哪兒漏水，便又下令：可能是廚房！請你流理台也先別用，看看他們家天花板的水漬能否消失。我心想，你們每天打開浴室天花板查看那一小塊深色水泥還真勤勞了。 我把不鏽鋼水槽擦乾，不讓一滴水流進排水管，想起我自己的漏水史。租屋永和時，有一個冬天從雲南自助旅行歸來，一打開鑲嵌式的木衣櫥，唰唰！兩道水柱傾瀉而下，那才真的叫驚呆。原來是，頂樓的水流進了天花板，在壁紙裡已經蓄水多日，隨著我開衣櫥門的重力，溼糊糊的壁紙終於被撐破，好似夜市撈魚的紙網。 怎麼辦？把衣服全清出來，連日沒太陽，也只能掛在客廳陰乾。房東叫都叫不來，衣櫥只能棄守了，在那剝落的夾板裡擺上水桶，整夜滴滴答答。去美術系學長在永康街頂樓加蓋的分租公寓時，看到他們的天花板上補著一片一片衛生棉，是他們的女朋友們捐出來的，夜用加長型吸水力強，安全又透氣。回家馬上跟進！不一會，溼答答的棉片便趴趴掉落，打電話向學長求救，得到解答：「你用背膠怎黏得住呢？要用圖釘啊！」 喔，多麼像某種密教祭壇，衛生棉被釘在天花板，但我的確是這樣度過了永和貧窮歲月。而今我面對著不消日用護墊就能解決的小水漬，被要求停水察看。當那對夫妻再上樓，我要記得說：我不是藝術家，是浮浪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