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層樹花

中國時報【蔡明裕】 一套薄短衣和短褲，是四伯父打鐵時穿的，清晨五點多，四伯父把鉛皮製的店門打開後，點燃了風鼓爐的炭火，阿能師也來了，爐前立一根半人高的圓形鐵砧，旁邊用廢棄的高形鉛桶圍著，中間灌注水泥土，以加強固定。四伯父把風鼓爐快速來回拉動幾次，火炭一下子炙熱到了極點，四伯父左手就拿長鐵箝，把爐裡煉紅的小形厚鐵片，移到鐵砧上，右手拿起地面上的一支小鐵錘，阿能師早已舉起大鐵錘先錘了下去，四伯父的小鐵錘也在大鐵錘舉起時錘下去，兩支鐵錘就很有秩序的錘打鐵片成刀具半成品，鐵片也由紅變黑藍色了，在還很寧靜的清晨，「起闊、起闊、起闊」的打鐵聲，有時候就成了我的起床號。 假日沒去小學上課時，堂兄弟會叫我去打鐵店前面，兩棵的千百層樹下寫功課，有點熱的天氣，樹下還滿涼爽的，那時千百層花正開放，飄散著陣陣的清香，蜜蜂、蝴蝶、小蟲、鳥兒都在樹葉和花朵上徘徊飛舞，那裡擺著隔壁打石店，兩個廢棄直立的大石輪，剛好成為我們的寫字桌，有時千百層花朵的細花瓣便飄到書本上，使我們覺得欣喜不已，但是回頭看到四伯父打鐵時揚起的點點炙紅的小鐵屑，不停的噴到他的短衣上，甚至穿透進去，或直接黏在肉身上，那一定有一點痛的，甚至幾次噴入四伯父的眼睛，四伯父都忍了下來，四伯父曾說只要能維持家裡生活，什麼艱苦都能忍受的。 十點多，賣碗糕的流動攤販，推到千百層樹下，四伯父就叫阿能師休息吃點心，我看到四伯父的薄短衣上和流著汗水的肉身上，又增加了不少小黑點，那是點點炙紅的小鐵屑的痕跡，這時千百層的細花瓣又飄了下來，又是一陣輕輕的淡香，地面上又添增了千百層花朵的細花瓣，那是很幽雅的，但是四伯父薄短衣和肉身上增加的小黑點，卻使我感到心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