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狗：從魔升格為神的稀有妖怪

據說天狗是居住在深山裡的妖怪。它長著高高的鼻子，具有不可思議的神通，身上生有翅膀，能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在中國，天狗是長著狗的模樣的妖怪，但傳入日本後，它從「狐狸」到「流星」，從「墮落天使」到「預兆戰亂的流星」，再發展為「神」，其形象發生了形形色色的演變。

「那傢伙最近是不是有點天狗啊？」

突然人氣大增的綜藝明星，只要稍稍出現一點得意忘形的言行，立刻就會被稱為「天狗」，在網路上遭到大量吐槽。這在日本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所謂「變成天狗」，就是「忘乎所以，驕傲自大」的意思，用來比喻「傲慢的傢伙」。

雖然一般日本人都能在腦中勾畫出天狗的形象，但作為角色形象，它並不像河童那樣為人們所親近和熟悉。天狗看上去比較威嚴，又與修驗道（日本傳統的山嶽信仰與密教的妖術相融合成立的實踐性宗教──譯註）有關係，半似神的存在，正因為如此，或許人們才有所顧忌，不敢輕率地對待它。也就是說，天狗是有著猙獰面相的角色。

在《鬼滅之刃》中，主人公灶門炭治郎的師傅鱗瀧左近次，因為討厭被鬼嘲笑自己的相貌太溫柔，於是總是戴著天狗的面具。過去，有人失蹤會被稱為「遭到神隱」，大家都認為這是天狗在作祟。

天狗的特徵之一，就是長著高高的鼻子。日語裡「鼻子高」這個表述就是用於形容人得意洋洋的樣子，從這一點看，腦海裡也會產生「天狗即傲慢」的印象吧。

天狗的鼻子就像皮諾丘似的，從臉中央直直地伸出，像一個棍子。從這個鼻子就可以辨別出它不是人類，而是妖怪。通常它的臉總是紅紅的，身上的裝束與山伏（在山野中修行的僧侶──譯註）非常相似。後背有雙大大的翅膀，有時手裡也會拿著大大的羽毛團扇。這應該是一般大眾心中的天狗形象。因為它的「鼻子很高」，還有人煞有介事地提出一種說法，認為其原型也許是古代來到日本的外國人。

一般來說天狗是這樣的形象（PIXTA）

來自中國，長著狗的模樣的妖怪

事實上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鼻子高高的天狗」出現的歷史並不長。關於天狗的紀錄始見於7世紀，但其形象隨時代變遷而變化，最終定型下來已經是江戶時代以後的事了。

而且，天狗原本並非日本的妖怪，它的根其實在中國。隕石沖入大氣層時發出的衝擊聲聽起來仿佛狗吠，因此有了「天之狗，即天狗」的名稱。如今在中國大陸和臺灣，天狗作為有著狗的形象的妖怪、仍然還在廣泛流傳。

年畫《張仙射天狗》。所謂年畫，是中國人在春節時張貼在室內或門口的畫，以祈願招福消災。張仙是孩子的守護神，年畫描繪了他張弓射向給孩子帶來疾病的「天狗」的情景（筆者藏）

中國有一種風俗習慣，請道士燒掉畫了妖魔「天狗」的紙錢，以此驅邪（筆者藏）

在日本，天狗由狐演變為鳥

「天狗」傳到日本，是在7世紀的時候。據《日本書紀》記載，西元637年2月，一顆大大的流星從東向西劃過天際，發出雷鳴般的轟響。對於這種現象，有位叫做旻的僧侶說道：「這不是流星，是天狗」。旻曾經作為遣隋使到中國留學，估計他是根據相關中國天狗方面的知識才這麼說的。

在中國，天狗的出現通常被解釋為發生戰亂的預兆。在《日本書紀》的記載中，天狗現象之後，同一年發生了蝦夷（奈良時代和平安時代，日本對不順從朝廷的東北地區族群的稱呼──譯註）叛亂，果真應驗了戰亂徵兆一說。不過，天狗在日本的形象並未作為流星、隕石而固定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在《日本書紀》中「天狗」被標上「Amatsukitsune」的讀音，從平安時代中期的10世紀開始，天狗變成狐狸一樣的「迷惑人的妖怪」，逐漸廣為人知。在11世紀上半期成立的《源氏物語》中也提到天狗，它是作為將人哄騙後帶走，也就是「神隱」的妖怪出現的。

另外，從平安時代後期到中世，由於能在天空中飛，天狗的形象演變為鳥的樣子，特別是老鷹的樣子。12世紀上半期成書的《今昔物語集》中，記載了很多天狗出場的故事，但天狗的真身顯現為「鳶鳥」。

《程義經戀源一代鏡三略傳第二》。描繪了源義經以鞍馬山的貴船明神化身大天狗以及烏天狗為對手勤奮修煉武藝的情形。這是根據室町時代創作的民謠《鞍馬天狗》描繪的。1847-1852年歌川國芳畫（筆者藏）

暗示鐮倉幕府的滅亡

幾乎在「鳥形」天狗出現的同時，天狗又被賦予了佛教的敵人「魔」的形象。也就是當佛陀在菩提樹下準備開悟時出現的、干擾他的「魔」。從此，天狗也帶上了與這個「魔」相同類型的、妨礙僧侶修行的妖怪性格色彩。

同時，也有人認為，在權力鬥爭中失敗，含恨而死的高僧化作了天狗。原本應該超越了欲望和衝動感情的高僧，在煩惱的漩渦中醜惡地死去。這對身處佛門的人來說意味著「墮落」。本來一身清淨的僧侶，像墮落天使一般墜入了黑暗深淵，變成了天狗。

到了南北朝時代、14世紀之後，由於政局不穩，天狗預示著戰亂來臨的看法更為普遍。這也可以說是一種「返祖」，因為這正是中國的天狗原本所蘊含的意義。在《太平記》中，記載了鐮倉幕府最後的當權者北條高時的面前出現了天狗、並唱著「想見天王寺的妖靈星」的情形。所謂妖靈星，是天下大亂時出現的彗星，暗示著天王寺的附近會發生動亂，不久鐮倉幕府就會滅亡。天狗與怪異的彗星結合在一起這點上，也回歸到中國的天狗形象。而且，當時只要有什麼不可思議的現象發生，全部會被解釋為天狗所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在14到16世紀的日本，天狗一直是妖界的代表性存在。

以《太平記》為題材創作的歌舞伎「北條九代名家功」，這幅彩色浮世繪描繪了天狗化身為田樂法師、出現在北條高時面前跳舞的畫面。俗稱「高時」的這個場景特別受到好評，其後也被長期上演，並成為新歌舞伎壓軸戲之一。1887年歌川國政畫（筆者藏）

在江戶時代，天狗上升為近似神一樣的存在

天狗的這種形象發生巨大改變，是在江戶時代。從那時起，天狗的主流形象從鳥形變身為現在廣為人知的高鼻子天狗。究竟為何會發生這種變化，事實上直到現在也並不十分清楚。按世俗說法，是狩野派始祖、室町時代的畫家狩野元信首次畫出了高鼻子天狗的形象。據說，元信接受了畫天狗的委託，但從來沒見過天狗，究竟怎樣才能畫出來呢，他著實犯了難。據說，有天晚上，他將出現在夢中的怪異的東西如實畫出，最終完成了天狗之畫的委託。雖然元信所畫的天狗畫還保留著，但這段軼事的真偽卻無從考證。事實上自古以來就有使用高鼻子面具進行表演的藝術，也可以認為高鼻子天狗是以此為原型創作出來的。

《畫本手鑒》上登載、據說是狩野元信所繪鞍馬山的天狗僧正坊。1720年大岡春蔔著（兵庫縣立歷史博物館藏）

另外，在江戶時代，天狗從妖怪的範疇升格到了近似於神的存在。其中被視為最重要的神就是山神，同時也作為防火神而廣受信仰。例如，在靜岡縣濱松市的秋葉山奉祀的秋葉權現，作為預防火災的火伏神而廣為人知。秋葉權現也是因「御宅族之聖地」而聞名的東京秋葉原的詞源，與稱為三尺坊的天狗被視為同一神。人們認為天狗既是引發火災的妖怪，又具有預防火災的神力。

岡山縣倉敷市的元通寺每年1月舉辦的「火伏神、秋葉宮祭典」上分發的秋葉三尺坊大權現的護身符。以腳踩狐狸的烏天狗的形象出現的三尺坊，常常與秋葉權現被視為同一神，據說描繪有其形象的護身符在預防火災上十分靈驗

民俗學家柳田國男提出一種說法，所謂妖怪，是失去了信仰而落魄的曾經的神，但對天狗來說，反而是從妖魔升格為神，並不能套用柳田說。江戶時代的天狗，並不是因傲慢而墮落為妖魔的存在，反而更多是以勸戒人類切勿傲慢的形象而出現的。江戶時代的天狗鼻子雖然高，但絕非「傲慢天狗」。

香川雅信 [作者簡介]

兵庫縣立歷史博物館學藝科長兼縣立美術館科長。研究方向是民俗學視角下的妖怪論和鄉土玩具論。 1969年生於香川縣。取得大阪大學研究所文學研究科博士課程的學分後退學。獲得綜合研究大學院大學文化科學研究科國際日本研究專業（國際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博士（學術）學位。日本首位「妖怪博士」。著作有《江戶的妖怪革命》（角川書店，2013年）、《立體妖怪圖鑑》（角川書店，2016年）、《圖說日本妖怪史》（河出書房新社，2022年）等。合著有《47都道府縣 妖怪傳承百科》（丸善出版，2017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