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話 同 寫 會－奔跑的年

中國時報【李芙萱】 除夕夜，吃過飯，我獨自載著皮箱腳架到天母麥當勞前擺攤。那一個年我和Ｖ在奔跑中匆匆竄度，像又奮力完成一次跨欄障礙。 過年是只屬於童年的節日。人好像到了一定歲數後，就不再期待過年。有好長一段時日，我和Ｖ一直過著浮游的生活，以離散的姿態流向我們也未知的所在。那年Ｖ無業，悠悠晃晃，兩人三不五時發夢閒嗑著該如何如何掙錢花用。身為生意人之子，從小在夜市周邊店家打滾的我和正統市場雞販出身的Ｖ最後拍板，決定來擺路邊攤。 就快過年了，那年大約是金星逆行Hello Kitty大舉入侵，攻陷無數粉紅少女心。路邊攤是風向儀，轉的是過路財，一天Ｖ從後火車站批貨回來，寬扁的黑皮箱打開白拋拋呆萌的無嘴貓熱包子似蹦彈出來，Hello Kitty髮飾、Hello Kitty吊飾、Hello Kitty小錢包……，哇嗚，我忍不住驚嘆，眼冒熱氣，這些熱到發燙的玩意還有辦法拐到錢嗎？ 我和Ｖ的夜市人生就此華麗地攤展開。晚風中，Ｖ小50前方擠著一卡創業黑皮箱，後頭載著我手拎一支摺疊腳架，車流中歪歪抖抖漂往士林夜市。起初就大剌剌擺在市場入口處，點頭哈腰蹭進雷射筆和潮衣的間隙中，但立即被管事的趕蒼蠅似給驅離，從此發展出沾醬油、打帶跑的攻略。 會趕我們的不只地頭蛇，還有黑狗。我和Ｖ自高一初次在競選總部打工起就培養出好默契，通常她是發號施令者，善臨機應變，我則亦步亦趨隨之行動，當時兩人頭上各戴一頂Hello Kitty髮箍，她叫賣、我收錢。黑狗來呀！前方倏忽起風，攤民紛紛機警地探頭望，跟著像波浪舞一攤接一攤起身款包袱走避。我和Ｖ互使眼尾，一個收皮箱，一個合腳架，不由分說抽腿就撤，一路往深巷拐弄中逃，或躲入暗密的樓梯間，以各種瑜伽身段嵌進各種你從未曾發現的都市層層掩掩的夾縫裡。 那時你才明白這城市是由畸零拼組起的，警察與小偷也需維持著某種恐怖平衡。攤民間的團結不僅展現於此，在棲近地面的同溫層還發展出自己一套生存模式，比方年終也辦尾牙，據說那天大夥會齊聚文林路上的平價吃到飽火鍋店，樂捐自家產品當作摸彩獎品，犒賞這一年跑路的辛勞。 那一個年我和Ｖ在奔跑中匆匆竄度，像又奮力完成一次跨欄障礙。除夕夜，吃過飯，我獨自載著皮箱腳架到天母麥當勞前擺攤。今天生意應當不錯，我盤算，地利天時，且聽說這天管區放牛吃草。街上父母牽著穿新衣的小孩蹦跳走過，我打開一箱琳琳琅琅的Hello Kitty，寒風中生澀地攬客，遠處忽地炸開漫天火樹銀花。 約莫也是從那之後，台北漸漸沒有了年味。那年的偶發奇想成了絕響，Hello Kitty也一瞬消扁了熱潮。不過一次臨時性的擺攤，卻讓Ｖ遇見了此生真愛，和賣潮衣的男孩在奔跑中擦出火花，那一年彷彿也跟著嵌進了永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