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台灣阿嬤

旺報【(陳蓓╱新北市.陸配)】 小時候家裡只有我一個孩子,弄堂裡的小孩都要比我大上一輪,同齡人一個也沒有,最好的玩伴是繼虹,她每個假期都來我們弄堂裡她祖父家,一到總是從三樓窗口探出頭喊我,如果哪個周末她來晚了,我就要一次次地到她祖父家問:「公公,公公,繼虹啥時來呀?」記憶裡她的公公永遠是在廚房做飯,永遠是乾淨斯文的模樣,他總是慢條斯理地回道:「就快來了,就快來了,來了就叫你。」 盼來了繼虹,開心地玩了一天,傍晚時她卻要回自己的家了,上海冬日的黃昏時常是陰沉而漫長的,長得令孩子感到好像永遠也過不去,隔了歲月的餘韻,彷彿看到年幼時的自己,一遍遍地到樓下去看堂妹有沒有從外婆家回來,樓上樓下一次次地跑著,整棟石庫門安靜的出奇,從小就很羨慕那些一到假期,有祖父家或外婆家可以去的小朋友,我卻始終沒有這樣的機會。 我的祖母是蘇州籍上海人,我還來不及出生,她老人家就已不在了,按蘇州習慣我要稱她為「好婆」。上海是個移民城市,同學間對祖母的稱呼各式各樣,本地人叫「恩奶」,寧波人叫「阿娘」,湖州人叫「娘姆」。在眾多的對祖母的稱呼中,我始終覺得「好婆」是天下最好聽的稱呼。當我和我的先生相識之後,知道他有位長壽的阿嬤時,很開心,他的阿嬤也就是我的阿嬤,雖然我沒有喚她一聲好婆,但有這麼一位從天上掉下來的阿嬤,似乎也可彌補一些我幼時對好婆嚮往的遺憾。 我先生經常說阿嬤做的包子最好吃,那是當然的了,上學之前幼年的大部分時光他是由阿嬤在照顧,一老一小在雲林虎尾的老家,阿嬤和麵剁肉做包子,孫子在灶下煽火添柴,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阿嬤稱讚乖孫幫忙做事,孫子的心思卻都在那香噴噴的蒸籠裡,顧不上被柴火燻紅了的眼睛,只是一遍遍地問「好了嗎?好了嗎?」阿嬤當然說「就好了!就好了!」在祖孫的一問一答中,包子很快出籠了,那時候阿嬤一定是先挑個最大最白的放在愛孫的手裡,他當然是狼吞虎嚥地吃起來,這樣的美味世間哪裡還會覓得到呢? 嫁到台灣次日,就趕去三峽拜見阿嬤她老人家,出生於1917年的阿嬤那時已是93高齡。近代史的悲愴,國人的苦難無言細數,昨日之河不由人不感歎,沒有人可以躲避歷史的洪流,在滾滾滔天的歷史巨浪前,命運的無奈與悲哀,越發突顯個人的渺小,還好阿嬤有著堅韌的生命力,歷經日據時代,兩蔣時代和後來的政黨輪替,長壽即智慧,長壽即勝利。 阿嬤雖然會講國語,不過經常講著講著就變成閩南話了,我稀哩糊嚕地聽著,我先生或是和阿嬤同住的三嬸有時為我們翻譯,也不失為一種有趣的聊天方式。阿嬤說「我有一個弟弟1940年代到上海做生意,他說外灘的高樓大廈就像外國一樣,弟弟還討了個上海老婆回來,那個上海人哦講話快得很,哇啦哇啦的,你是不是也這樣啊?」阿嬤80多歲時去上海旅行過一次,看來阿嬤和上海也是有些淵源的。 阿嬤茹素多年,我想吃長素的人有時不免會口中乏味,或許偶爾也想品嘗點新鮮的,所以有時我就做點上海風味的素菜送去,讓老人家換換口味,像上海的素鴨,切絲後在油裡稍微翻炒兩下,加點糖和醬油已然鮮美無比。我做的蘇州烤麩和台灣的很不同,大塊的烤麩用手撕成小塊,和香菇黑木耳同炒,口感結實,相當的好吃。一次做了清炒鈕扣菇,一打開阿嬤就用手拿著放到在嘴裡吃了起來,一旁的三姑媽見狀驚訝地說「阿嬤很給你面子哦,她平時不吃香菇的。」 我先生說阿嬤很有智慧,我覺得阿嬤很風趣,我沒來台灣前,阿嬤看到我照片就說「屁股大大,會生小孩。」後來有一次我說起我先生近來講話總是噴口水,知道她老人家怎麼說嗎?她說:「那是你太漂亮了,他看你看得直流口水。」老太太有趣吧?多可愛! 雖然我和阿嬤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她的開朗樂觀帶給人很多的快樂,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我很慶幸有這樣一位台灣阿嬤,讓我也可以擁有一段跨越海峽的祖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