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評-你所不認識的葉公超

中國時報【蔡登山(作家)】 繼《民國第一才子錢鍾書》(時報)後,傳記作者湯晏近日即將推出《葉公超的兩個世界》。錢鍾書著作等身,談論者也多,為他作傳如何脫穎而出,考驗著寫者;葉公超述而不作,資料甚少,為他作傳如何抉隱發微,也同樣考驗著寫者。但湯晏不僅厚積薄發,更獨樹一格地完成這兩本精彩的傳記,這不僅顯現他的才情及史筆,更見他治學的功底。 葉公超的英文好是眾所公認的,這使我想起同樣曾任教北大及清華,同樣曾為國民政府效力的溫源寧也是以英文能力著稱。但溫源寧英文好中文卻不佳,評論中國當代文化名人的文集”Imperfect Understanding”只能以英文寫就。梁實秋也曾說葉公超「不擅中文」,但卻是言過其實的,對此湯晏在書中多所辯駁。 葉公超出身書香世家,曾祖父葉衍蘭是廣東大儒、一代文宗,其叔葉恭綽(遐庵),是現代著名詞學家、書畫家、鑒賞家及收藏家。在這種環境之下,葉公超能文、能詩、能書、能畫蘭竹,就不足為奇了。他寫得一筆「褚(遂良)」字,帶有魏碑的氣勢,風骨偉岸;而其蘭竹之作亦卓爾不群,詩文造詣更不在話下。 1961年冬,葉公超從駐美大使任上奉召回國,卸除一切職務;次年秋,他寫下一首舊體詩,題曰〈壬辰春,奉命議訂中日和約,郭則生兄曾有步李鴻章馬關條約詩見寄;辛丑冬,余卸美使任;壬寅秋,遊野柳歸途,次其原韻。〉詩云: 黃帽西風白馬鞍,登臨卻笑步為難。 歸林倦鳥知安隱,照眼夕陽未覺殘, 欲借丹霞弭往轍,不因險巇亂心壇。 春山翠竹凌霄節,樂與遊人夾道看。 據與郭則生(彝民)熟識的資深報人黃天才說:「要不是郭寄詩逗引,公超就不一定會有此詩興。」從「馬關條約」到「中日和約」這50年間沉痛歷史,前塵如夢,往事如煙,加之當時的處境,令葉公超感慨萬千,即以原韻寫下這首詩。葉公超既步郭詩又要呼應李詩,詩中既有「古典」又有「今典」,既有比興又有史筆,此非如陳寅恪之史家,不易為也。 葉公超擔任過近十年外交部長及三年駐美大使,後人所識多在其政壇功績,對他早年在文學領域的成就少有人提,湯晏的傳記在這方面提供了詳實的補充。書中對葉公超的留學經過考證非常詳細,甚至查考了當年的學籍資料。中國人對於「同學」、「同窗」,常無時間地點上之界定,含糊籠統,因此就有「嚴復與伊藤博文是留學英國的同學」之說法。這種游談之雄,好為捕風捉影之說,在本書中都得到精準的辯證。湯晏繡花針的工夫,確實做得非常細密。 葉公超的散文,深得英國小品文之正宗,又精於文學批評。他論新詩、論寫實小說的文章,到今天看來都還是重要文論,這源於他深刻的觀察和真知灼見。湯晏指出,葉公超還點撥了如錢鍾書、季羨林、馮文炳(廢名)、趙蘿蕤、辛笛、卞之琳、楊聯陞及吳世昌等人,使其成為一代名家。尤其是他辦《新月》、《學文》刊物,提拔了許多新人。曾是胡適學生的徐芳老奶奶晚年就常跟筆者提起葉公超,說當年她還在北大中文系讀書時,寫了獨幕劇〈李莉莉〉,葉師要她來見面,她到清華園拜訪,當時楊振聲、聞一多也在場,他們是葉公超請來幫他評稿子的。徐芳把劇本的對白唸給他們聽,楊、聞兩位沒說什麼,葉公超則有意見,說這句話不能這麼說。徐芳就照他的意思修改,改完即在《學文》發表。對一個在學的學生,葉公超都如此愛才惜才,何況其餘。 葉公超是才子又是名士,他的識見、學問與風采都是世上少見。但他喜怒形於顏色,他的畫壇老友陳子和就說:「公超先生有三個缺點,其一是看到別人有錯,喜歡當面指責,不作保留;其二是在他面前耍把戲,立刻就會拆穿;其三是個性倔強,對什麼事都有定見,不容易接受他人的意見。」儘管如此,他真正是個性情中人。當年外國人提起喬治•葉,都是豎起大拇指的,希望讀者看完這本傳記也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