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起草「世界最進步憲法」薩克思：中國的例子無法合理化威權統治

在1994年終結南非種族隔離政策、建立新憲的南非執政黨「非洲民族議會」（ANC）近來遭遇選舉挫敗，帶領ANC為南非民主制度奠基的奧比．薩克思（Albie Sachs）26日說，他常被問到對ANC在主要城市選舉失利的看法，對此，他說：「我為ANC感到難過，但我為南非感到高興」。

台大法學院公法學研究中心舉辦座談，邀請南非憲法法院前大法官薩克思與台灣學者探討憲法議題，由大法官暨司法院院長被提名人許宗力主持。南非的憲法被公認為是世界上最進步的憲法，薩克思正是主要起草者，前大法官許玉秀、大法官被提名人的黃瑞明、詹森林也都參與座談。

「由南非與台灣近來若干事件看憲法」座談會由大法官暨司法院院長被提名人許宗力主持。（陳伯聖攝）

在談到南非的政治情勢及民主發展時，薩克思說，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ANC失去政權會是它最大的成就，也會是南非民主的勝利。

薩克思1935年出生於約翰尼斯堡，自年輕時擔任律師起就致力對抗種族歧視，因此受當局迫害，幾番入獄、流離海外長達24年，1988年在莫三比克因南非當局策劃的炸彈攻擊而失去右手臂和左眼視力，1990年在曼德拉終獲釋後回到故鄉，投入新憲的草擬，1994年成為憲法法院成立後的首任大法官。

薩克思1935年出生於約翰尼斯堡，自年輕時擔任律師起就致力對抗種族歧視。（陳伯聖攝）

「ANC有意願讓出權力 這是南非的歷史成就」

今年已81歲薩克思說，他們這一代有4大成就，前3項包括推翻種族隔離政策、建立民主新憲、重建國家治理的制度等，基本上主要都是ANC推動的；而第4項成就，就是ANC有意願讓出權力，民眾對ANC的支持已逐漸降低，但ANC目前在全國性的選舉仍獲得約53％的選票，當ANC失去人民對它的信任，它就不再會緊抓權力，南非會出現政黨輪替，這將會是南非的歷史成就。

作為草擬南非憲法的參與者，薩克思說，看到南非有獨立的選舉委員會、活躍的公民社會、言論自由、運作良好的憲法及司法制度，是他覺得最棒的事。

薩克思指出，當初在設計選舉制度時，他們決定不要採英國的小選區單一席次制，因為這個制度對ANC太有利，ANC若拿到60％的選票，可能在國會分得80％的席次，他們從世界各地找來專家，考慮了5至6種不同的選制，希望讓代表各種民意的人都能進入國會，「讓國會越具包容性越好」，從這個觀點，可轉移單票制（single transferable vote，STV）最好，但考量當時南非仍有30％的人不識字，STV太複雜，因此採用修正後的比例代表制，他希望最終能過度到結合選區與比例代表制的德國混合制。

薩克思說，他們這一代有4大成就，前3項包括推翻種族隔離政策、建立民主新憲、重建國家治理的制度等。圖為2015年南非移民示威抗議。（美聯社）

「南非是不公不義的」立憲精神 造就世界最進步憲法

南非的憲法一直被認為是世界上最進步的憲法，薩克思指出，當初在立憲的時候，ANC就已有討論，認為南非需要的是一部「對我們不利」的憲法（a Constitution against ourselves），他們畢生奮鬥、甚至願意犧牲生命追求的理想，必須納入憲法中，萬一有一天ANC 失去理想，ANC 會被現實政治淘汰，但立憲主義的原則及理念仍在，讓國家仍依憲法秩序運作。

薩克思也說，南非憲法的草擬，是以認定南非是不公平、不正義的社會為前提，政府有義務採取行動，來改變不公義的社會，舉例來說，南非憲法不保障人民的財產權，保障的是人民有財產不被恣意剝奪的權利，這是因為在種族隔離時代，87%的土地是白人的，國家必須有因公益性目的而徵收土地的權力，對於被徵收土地的補償，也不是以快速、完全足夠為原則，而是以公平、合宜為原則，至於何謂公平、合宜，則由司法決定。

南非憲法的草擬，是以認定南非是不公平、不正義的社會為前提，政府有義務採取行動，來改變不公義的社會。圖為南非大學生抗議行動。（資料照，美聯社）

實踐轉型正義：廢除種族隔離時期法律、制訂新法

中研院法律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蘇彥圖與談時指出，司法是威權時期侵犯人權的結構之一，他請問薩克思，南非處理轉型正義時如何面對這個問題。

薩克思指出，南非實施新憲後，並沒有重新調查過去的司法判決，而是廢除種族隔離時期的法律，制定新的法律，處理包括過去因種族而有土地財產權被沒入的問題，有8萬件申請案，申請者只要能證明土地因種族而被剝奪即可，無重大的舉證責任，其中有7500件已獲回復土地權或同等的賠償，對被侵犯的民眾來說，這個做法對回復他們的權利與尊嚴，有很大幫助。

蘇彥圖與談時指出，司法是威權時期侵犯人權的結構之一，並請教薩克思，南非處理轉型正義時如何面對這個問題。（陳伯聖攝）

薩克思也舉他協助肯亞處理轉型正義的經驗指出，肯亞同樣也不是大規模檢討過去法院在威權時期的判決，而是檢討仍在位的法官是否適任，他們建立檢視法官的標準，察看這些法官的判決，找出不適任的理由，並公布報告，其中有4名法官因為扭曲法律，支持赦免當權者，對法律的解釋損害司法的獨立性，讓民眾對失去對司法的信心，而被認為已不再適任。

威權統治促進經濟？ 薩克思：不是為了經濟發展才要民主

黃瑞明詢問薩克思對於威權統治促進經濟發展的看法。黃瑞明指出，泰國、烏克蘭、俄羅斯、土耳其等國在民主發展過程中，都經歷政治的不穩定，而相較中國在威權統治下的經濟發展，有論者對民主制度產生質疑。

對此，薩克思指出，台灣過去在高壓的一黨專政下有大幅經濟成長，南韓、新加坡的發展也有類似經驗，民主化之後，經濟成長出現停滯，但也有民主國家出現經濟復甦的，民主並不是經濟發展的條件，也不是為了有經濟發展，才要民主，民主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給予人民權利。

黃瑞明詢問薩克思對於威權統治促進經濟發展的看法。（陳伯聖攝）

薩克思指出，他2年前曾去過中國，與民眾互動的經驗讓他印象深刻，但他不覺得這是南非要的制度，中國經濟發展的例子無法合理化威權統治的正當性，已故新加坡前總理過去曾訪問南非，他與李光耀比鄰而坐，他曾盡可能很禮貌的告訴李，他的發展模式在新加坡的條件下成功地為新加坡帶來發展，但不會是南非可仿照的模式，南非是多元族裔的社會，在開放、自由的環境下才能共同生活，威權統治的路線只會對南非帶來災難。

南非總統朱瑪（Jacob Zuma）近年曾說，ANC 將在南非一直執政下去，「直到耶穌復活」，與朱瑪有深厚革命情感的薩克思則說，在ANC 在伊莉莎白港等城市輸掉地方選舉後，民眾已經在說，「在城裡看到耶穌了」，他認為，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南非民主的勝利，因為一黨獨大對任何國家都是不好的。

南非總統朱瑪（Jacob Zuma）近年曾說，ANC 將在南非一直執政下去。（資料照，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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