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獴教會我的事

溫芳玲，華人世界第一位狐獴攝影師。二○○六年，當她事業面臨重大危機、健康亮起紅燈時，認識了生長在南非大漠的超迷你動物「狐獴」，從此受到狐獴家族強大勇氣與愛的感召，決心前往南非沙漠保護區，與狐獴展開第一類接觸。

二○一一年，經過三年三度申請自願義工失利後，終於獲淮加入參訪團，首次踏上南非狐獴保育區土地。今年三月，她第五度前往。三年來，她拍下超過兩萬五千張珍貴狐獴照片及近三千則影片，藉由鏡頭與文字，展現狐獴與她的生命對照故事。

《遇見狐獴學會愛》‧天下文化出版

這次來到喀拉哈里沙漠，風景和去年造訪時截然不同。去年雨水豐沛，處處充滿生氣，而今因為大乾旱，土地都裂開了，植物大量乾枯，狐獴覓食格外辛苦困難。

狐獴覓食，要先用鼻子嗅出地底有沒有大餐，再扒土將食物挖掘出來。換句話說，斷奶的狐獴從八星期大後就沒有「Easy Food」，想吃什麼，都要用自己的努力和辛勞換取。

今年的狀況讓我心疼極了。范文西幫的皮可哥哥扒開十次、二十次，甚至三十次的土，居然都一無所獲。我緊跟著牠，發現牠停在一處，花了快二十分鐘挖掘出比自己身高還深的土，鑿出一個地底通道。在一旁的我緊張了起來，屏息以待，希望這次挖掘能為牠帶來一頓超級大餐。想不到開獎的結果，居然又是銘謝惠顧。

奇怪的是，失望的是我，不是牠。牠似乎一點都不氣餒，馬上打起精神往下一站邁進，奮力用「千里鼻」繼續聞著泥土，判斷妥當再開挖，絲毫不受前幾回失敗的影響。

這一天牠挖出的土足以堆成一座小丘了，卻愈挫愈勇，更努力覓食，甚至犧牲休息和玩樂時間。這就是狐獴，總是盡心盡力做到最好，只往前看，絕不回頭。

狐獴覓食是一件充滿驚喜的事，究竟會挖到一隻大毒蠍，飽餐一頓，或是空無一物，白費力氣？只有在扒開土的剎那，答案才會揭曉。
覓食雖然是獨立作業，卻是團體作戰，有守衛負責看守，一家人隨行相伴。
過程中，大家會互相鼓勵、打氣和嬉鬧，甚至偶爾會分享食物。覓食團隊不大，有困難大家一起面對，有好機會大家一起分享。
看牠們經常挖開比自己深的洞穴卻一無所獲，還不氣餒地持續挺進，我比牠們更緊張，多希望挨著餓的勞動，千萬不要白費了。「來個超級大餐吧，上帝。讓牠們餓到扁的肚腹有機會填飽一點。拜託。」

今年沙漠的狀況，讓我和狐獴都失望了，一眼望去，植物都是乾枯的，不管哪種動物都顯得乾癟，狐獴身形也都小了一號。全球暖化的影響比我們想像得還要嚴重，天氣更不穩定，降雨量更不均，大乾旱嚴重破壞了覓食環境和食物鏈，食物真少得可憐。身處第一現場的狐獴，首當其衝。

缺糧的挫折，絕非一、兩天，是日復一日的磨難。我常想，牠們若不是比人更能容忍挫折的動物，如何活下來？然而，在完全不清楚結果前，狐獴總能把握每一次機會去努力。有時即使不是為了自己，找到的食物得先餵飽弟妹，牠們還是一樣盡心。

當我們的環境因外力介入改變，當結果和原先預期不同，一時間確實很難接受。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們都需要安慰和調適，情緒需要一點轉換的空間，有時還是難免不小心卡在失敗之處，裹足不前。這和狐獴只求盡力把眼前的事做到最好，不問結果如何的覓食精神，大不相同。
回想我的人生，就是少了這一點智慧，才賠上婚姻和青春。因為無法揮別感情的挫敗，我的人生從此變調。

那是我談過最刻骨銘心的一場戀愛。記得大二，我參加大姐就讀的交通大學校外宿舍聚會，那天天空飄著雨，他遲到了，在夜裏才騎車趕到。披著長長的黑外套，是當年最流行的英雄系列電影的經典打扮，我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進到室內，他脫下外衣，輕輕抖落外套上的雨滴，用手撥了撥頭髮，有一雙單眼皮卻犀利的大眼睛，我當下就有一見鍾情的感覺。當朋友介紹我們認識時，我用眼角餘光不斷打量他，卻害羞到說不出一句話。那一夜，我們一群人玩到天亮，還到KTV高歌了幾曲，才有機會了解他是個吉他手，還是學校游泳健將，最擅長蝶式，我這個旱鴨子對他更傾心了。

就這樣，我常藉故幫他錄下各種樂團的歌曲，做成錄音帶送給他。他則為了感謝我，請我看電影、吃飯。過了快半年，我們默契愈來愈好，常常聊到天亮，只是關係始終無法突破。直到一個夜裏，他來到我家巷口，將我抱進他懷裏，我們終於開始交往。

那一天，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因為我的夢變成真的了，他是我的了。好像昨天才發生，還好甜好溫暖，真不敢相信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想起來，心還是好痛。

他來自幸福的家庭，因為是老么，父母和兄姐都很疼愛他。我們相處的每一天，他總是細心疼愛我。一個向來被寵慣了的驕傲男生，在我生病時還第一次親自下廚為我熬粥，實在不容易。

我和他可以壓馬路一天一夜也不累，在國父紀念館紅磚道前，玩起猜拳和互背的遊戲，在公車上熱吻，毫不在意旁人目光，還沾沾自喜。而我家教時，他就在外面等我下課。我們最常約會的地方是犁園PUB，因為我們都熱愛熱門音樂。為了我，他常超過規定時間才返校，而我也樂得在新竹和臺北來回奔波。我們一起分享音樂和生活，不管走到哪裏，他就像是個沈默的超級保鑣。被疼愛的感覺真好，有撒嬌的對象這是第一次，他是這一生唯一讓我感受到我是個女生的男孩，他可以成為我頭上的一片天，靠著他的肩，就是最安全的依靠，什麼都不再害怕。

只是，隨著熱戀期過去，我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對他無法完全信任，衝突不斷。我害怕失去他，對他做出許多無理限制，嚴格規定他和我在一起時，眼神不可以飄向其他女生，一有違背，我就當場走人，讓他常感錯愕。他每天要準時打電話回報行蹤，一點都不能怠慢，要是不依又會換來一架好吵。我還讓同學扮成釣魚妹故意打電話騷擾他，他必須拒絕，若有意外情況，我便會情緒失控大吵大鬧。

我們經歷三次分手，前兩次他都流下男兒淚來挽留我。第三次分手時，我還是抱持跟前兩次一樣的心態，天真以為他一定會回頭，但沒想到這次是真的，我們永遠分開了。
偏執的我不管過了多久，都不願相信他已經離開的事實。

我反覆用自己的想法，找出一百個他不會離開的理由。我請共同的朋友遊說，以電話一而再，再而三說服他回頭。一年半載過去了，關係沒有回溫的跡象，失望的我自作聰明，計畫著以自己的一生做為誘餌，告訴他我要嫁人了。
他會回頭嗎？我不知道，只能以永遠失去做最後一搏。於是我觀察，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可能結婚的對象。

當時我剛畢業，進入電腦公司做業務，很快地，我鎖定一位中階主管，他單身，脾氣有點古怪，不好親近，早已過適婚年齡，所以我按照計畫進行。果然，兩、三個月後，他接受我的提議，跟我結婚。

我請同學為我打電話告訴前男友這個「壞消息」，懸著一顆心期待他的反應。沒想到，他只冷冷答覆：「告訴她，我也有女朋友了，她要結婚就結吧。」這個絕情的回覆，讓失望無比的我做出了本該是最幸福，卻是我人生最錯誤的決定─步入禮堂。

我以為可以讓他後悔痛苦，我以為能報復他，沒想到卻懲罰了自己。走進沒有愛情做基礎的婚姻，我像是被關在籠子裏的鳥，那份抑鬱重重壓在心上。心裏始終愛著另一人的我，只能和先生儘量錯開作息，各過各的。

那幾年我全心衝刺事業，有空就沿路餵食流浪狗，以及做中途之家的志工。我像是數饅頭等待重新踏入社會的囚犯，卻不知道刑期有多長。拖了近七年，這段婚姻最後才「順利」結束。而多年之後，和當年曾深愛的他只通上一次電話，更可悲的是，他永遠不會明白，我這樣做的理由。

青春不再，心中的悔與悲，早已不足為外人道。這段婚姻也成了我這一生最想用橡皮擦完全抹去的一段。因為那天起，我的命運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單純，生命多了許多雜質和一輩子的符號，我必須一直背負著往下走。

當時無法接受我被甩了的事實，讓這本該只是暫時的失敗，卻因為我不願起身離開，反覆舔咬傷口，造成永久的傷害。我認定幸福就是緊緊抓住前男友，就這樣陷落在當下的情境，也失去與下一個人相遇的機會。

當時的我太專注垂頭盯著難題，不願意再抬頭看看世界有多美好，結果傷害和自殘範圍不斷擴大，因為一次的感情挫折，付出大半青春和命運被徹底改寫的代價。如果能早點找到人生的信仰，該有多好？如果能早點認識狐獴，又該有多好？

狐獴好像天生就懂得揮別挫敗、把握當下、期待未來的真理。也許在最貧乏的環境，一無所有，我們才能完全放手，永遠懷抱希望。狐獴真的好有智慧，深知耗盡情緒能量在挫敗中停下，才是更大的虧損，即使牠們對環境的改變莫可奈何，只有被迫接受，牠們還是坦然面對。這樣的積極、勇敢，不抱怨、不回頭，真的令人欽佩。
也難怪皮可哥哥面對大乾旱，還是勇敢期待下一次大豐收。

狐獴用生命寫下每一天的精神，讓現在的我對愛的態度寬闊許多，也有更多層次的認識。我不再是當年那個偏執不願認錯、不肯放手、賴在原地哭、不肯爬起來的任性女孩，故事不可能完全照著我寫的劇本走。

當愛再次來叩門，我知道，我會懂得包容和接納彼此的不同，我會更有同理心，能體貼和成全對方的需要，坦然看待可能的不合適或未到的緣分。人的一生有捨才有得，揮別不適合的，才能和適合的那個相遇。祝福天下所有男女，別像我傻傻挖個陷阱困住自己，淪為生命悲劇中的主角。苦苦抓住傷害，結果卻錯過了更多可能的幸福，日後的代價不是現在的你所能想像的。

身為單親媽媽，我奔波在家庭和工作之間，沒有太多機會再談戀愛了。但，只要心裏有愛，就充滿希望，也許在下一個轉彎處，就會和他相遇，又或者，我也能把愛分享給周遭需要的人和動物。被愛圍繞的我，一樣幸福。

遇見狐獴的啟示：

別告訴自己挫敗有多大，當告訴自己未來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