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寫自在－梓二號之旅

中國時報【☉新井一二三】 如果說旅行的真諦在於離開日常生活而進入另類時空、另類存在狀態。那麼，我在「特急梓二號」上過的時間，著實說得上是旅行了。 說到「梓二號」，中年以上的日本人大都會哼起來：明天我將要?程，跟你不認識的人一起，走上本想同你去的初春時分信濃路……。那是兄弟兩人組「狩人」一九七七年出道而一下子暴紅的暢銷歌，當年賣了五十萬張唱片。「梓二號」是從新宿開往長野縣松本市的中央線「特急」列車名稱，歌曲高潮部份則唱道：坐八點正開車的「梓二號」，我、我、我將要離你走。 這些年，我都住在中央線沿路，在火車站常常看到「特急梓號」。也有幾次，坐兩小時的下行車，去過古城松本以及鄰近的諏訪湖溫泉。至於上行的「特急梓號」，乃以新宿為終點，離我家住的東京西郊國立市，才半個鐘頭的旅程而已。雖然跟老擁擠的通勤車相比，坐對號車該舒服很多，但日常生活是日常生活，旅遊是旅遊，兩者始終不是一回事吧。 然而，去年秋天，我忽然鬧起嚴重的腰痛來，連走路都覺得有天大的困難，何況搭擁擠的通勤車上班了。我任職的明治大學，在東京附近擁有三個校區。平時教書，我都搭乘以西郊立川，即國立的下一站，為起點的南武線電車，沿著多摩川和多摩丘陵，坐往東南川崎方向，到了登戶就換小田急線，再坐一個站就抵達教職員接送小巴的上車地點向丘遊園站了。因為從起點站乘坐，大多時候都占到位子，雖然熬著腰痛，拄著枴杖上班很不容易，但是勉強還行。問題在於每週一次，為了大學博物館的會議，要去御茶水駿河台校區的時候。 中央線的立川和御茶水之間，可以說是全日本通勤最艱苦的地段之一。班次很多，乘客更多，尤其是大家上下班的早晨和傍晚時分，每輛車都擁擠到令人感到生命危險的地步。那「人」還是指普通人，健康人呢。鬧著腰痛，行動不方便的「人」還了得！命題很清楚：如何占個位子？連站穩都不容易的腰痛患者，不可能站在擁擠到極點的中央線車廂裡一直到市區御茶水去的。 我首先想到的對策是：既然從立川上南武線就能占到位子，中央線也從起點站上車則不成嗎？於是有一個早晨，我搭乘下行車，探險家一般地尋找中央線通勤電車的起點去了。下行車的目的地，白天有立川、豐田、八王子、高尾等。然而，早晨高峰時間的班次，果然全起於東京最西端，據說日本傳統妖怪「天狗」集體棲息，法國米其林旅遊指南書都給了三個星星的高尾山。從我家住的國立單行就需要二十五分鐘，往返則要起碼五十分鐘了，相比之下，從國立到御茶水是四十五分鐘的車程。不成比例不在話下，那天中途還發生了小事故。結果，我遲到十五分鐘，才忍著腰痛走進大學博物館地下的會議室，挨了大家的白眼睛，到底是多大的冤枉呀！但是，從只有「快速」停的國立，或者從「特快」停的立川，每週一次站四十五分鐘去市區？不行也！ 該怎麼辦？正好那個時候，我注意到了：對面月台上停著上午八點四十一分離開立川站的「特急梓二號」額外開往東京去。因為御茶水在於新宿和東京兩站中間，如果坐一般的「特急梓號」到新宿，我還需要在那兒換上擁擠不堪的「快速」車。然而，搭乘這班「梓二號」直到終點東京站的話，到回來時候的位子都保證有。豈不是上帝恩賜的禮物嗎？我拄著枴杖，搖著身子，跑上天堂快車「梓二號」，跟乘務員要了一張對號票。八百三十塊日圓，相當於普通票的一倍再加三成，或者說吃一頓簡便午餐的費用。貴嗎？為解救燃眉之急嘛！ 後來，腰痛痊癒之前，大約有兩個月吧，我每週一次都預購上午八點四十一分離開立川的「特急梓二號」對號座位。當別人板著臉搭乘搞不好會有生命危險的「快速」車之際，我一個人購買罐裝咖啡和當天出版的週刊雜誌，泰然自若地坐上跟高鐵一樣舒服的「特急」車，看著沿路老百姓生活的模樣，享受四十五分鐘的小旅行。用一個詞兒來形容感受的話，便是：奢侈。 旅行的真諦在於離開日常生活而進入另類時空、另類存在狀態。那麼，我在「特急梓二號」上過的時間，著實說得上是旅行了，因為平時從擁擠不堪的「快速」車上看到的沿線風景和安然坐在「特急梓二號」時候看見的景色，顯然不一樣。鬧起腰痛以後，覺得壓力太大的博物館會議，後來變成了令人期待的外出了，都歸功於上午八點四十一分離開立川站的「特急梓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