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10問陳瑞斌

國際知名鋼琴家陳瑞斌（Rueibin Chen），1967年出生於臺南，13歲赴奧地利求學，16歲贏得義大利「拉赫曼尼諾夫」國際鋼琴大賽，成為最年輕的得獎者，之後屢在重量級國際鋼琴競賽中獲勝。除了擔任羅馬尼亞國立Moldova Iasi及Tirgu Mures愛樂管弦樂團首席獨奏家，也與波蘭國家電臺、布達佩斯、美國猶他州立、莫斯科國立……等樂團合作，歐洲媒體譽為「天使手指」、「20年才出現的一個天才」。

你是已故俄羅斯鋼琴大師貝爾曼（Lazar Berman）唯一的亞裔弟子，他對你最深的影響是什麼？

貝爾曼大器晚成，他從小彈琴，直到四、五十歲才成名，還曾因為政治關係，無法出國演出，但他始終努力不懈，直到晚年仍不斷創新，風格也產生轉變。他展現出對音樂的純粹熱愛，他的人生哲學對我產生深遠的影響，也是我學習的對象。

父親是你人生中第一位音樂導師，請談談你們的相處。

父親是音樂老師，規定家中孩子都得學琴。小時候，爸爸要我一天至少練琴四小時，每天上班前，他都會交給我幾卷空白錄音帶，要我錄下練習曲目，而他也真的從頭檢查到尾。但我也很快找到「摸魚」的方法，常把電視轉成靜音，一邊練琴，一邊看卡通。

父親常騎著機車，帶我走遍臺南大街小巷，尋找古典音樂黑膠唱片。當時根本買不到原版，翻版唱片裏的雜音比琴聲還大，我也照著練習。雖是「土法煉鋼」，但爸爸的執著卻造就了今天的我。

你十三歲時獨自到奧地利留學，請與讀者分享這段經驗。

當年奧地利華人不多，小留學生格外辛苦，尤其我剛到時，一句德語也不會說，卻得事事自理。由於生活費高，食衣住行都要節省，我的鋼琴是租來的，鍵盤高低不平，有些鍵壓不下去，有些鍵壓下去彈不上來，還常因琴聲吵到鄰居，幾次被房東掃地出門。寄一封家書，得花三、四個月才會送到，國際電話更是昂貴，一年只能和家人通兩次電話，機票更是負擔不起，所以我整整十年沒有回家。二十多歲時回到臺灣，在機場都害怕父母認不出我。現在回想起來，那段經歷促使我快速成長，是很難得的經驗。

你從小參加各種鋼琴競賽，如何面對巨大的壓力或挫折？有什麼難忘的事？

以前得失心較重，比賽前得靠安眠藥才能入睡，若成績不如預期，更會感到莫大的挫折。後來我漸漸明白，競賽結果不是我能掌握的，除了本身的能力，政治、種族因素，也可能左右結果，畢竟歐洲人常有先入為主觀念，認為古典音樂唯有他們才是「正統」。

有一次我到羅馬比賽，有觀眾看到我是東方人，竟對我喝倒采。其他亞洲留學生見狀非常生氣，雙方差點吵起來。後來我拿到首獎，上臺領獎時只有掌聲，沒有噓聲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終於心服口服。

你多次贏得國際鋼琴大獎，對你而言得獎的意義是什麼？

華人要站上國際音樂舞臺並不容易，對我而言，得獎是華人能力的證明，透過這個方法，最容易使外國人認同。

此外，比賽過程中我認識很多優秀的選手，我們在臺上是對手，在臺下則是好朋友，我很喜歡這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近年來，你多次回臺演出，並屢次在海內、外演奏充滿臺灣風貌的新式樂曲，如「愛河」、「寒夜」等鋼琴協奏曲，為什麼會想這麼做？

我從小離鄉背井，對故鄉感情格外深厚。以「愛河」為例，我想呈現的不僅是現在的愛河，還有它多年來的轉變，而愛河的故事，也就是臺灣的縮影。

不只在臺灣，我在林肯中心、雪梨歌劇院，也都演奏過「愛河」，一方面想讓西方人看見中、西樂器的結合，二方面我想讓他們感受臺灣。很多外國人告訴我，聽完「愛河」，他們腦中自然浮現非常美麗的想像；更多旅居海外的臺灣人則是忍不住流淚。

音樂家不能只把演出視為一場秀，或是賺錢的手段。該思考的是：我的使命感是什麼？我想在歷史上留下什麼？

多年來，你活躍於亞洲、歐洲、美洲及非洲的演奏廳，讓你感觸最深的是什麼？

有一次我到東歐演出，場地很簡陋，鋼琴也很老舊，有些琴鍵還壓不下去。儘管如此，音樂會卻高朋滿座，反應熱烈，當我得知一張門票，竟要花上當地人大半薪水，心裏更是感動。在國外，往往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聽眾連五線譜都看不懂，但音樂卻已深植人心，成為生活樂趣的一部分。

反觀臺灣，我們幾乎擁有全世界最好的硬體，光是各地文化中心的史坦威演奏琴，就超過三十架以上。臺灣很多人學過音樂，卻不聽音樂會，甚至連音樂系的學生也不例外，理由是「沒空」，練琴都來不及了，與國外相較，形成極大的對比。

你怎麼看待臺灣的音樂教育？

我曾聽一個音樂班的小學生說：有同學想贏得學校比賽，為了「消滅」對手，竟故意把競爭者推下樓梯。聽了真是覺得不可思議，卻也反映了臺灣教育普遍存在的「功利主義」。三十多年來，臺灣的音樂教育沒有太多改變，孩子們學音樂，唯一目的只是贏得好成績；家長逼孩子學音樂，只為滿足虛榮心、成就感。我認為這是很嚴重的問題，若缺乏發自內心的喜愛，若不能樂在其中，又怎麼可能在音樂之路上堅持？

觀念會影響環境，觀念應該走在環境前面，而非被環境牽著鼻子走。要改變觀念並不容易，卻是臺灣音樂教育必須努力的方向。

九月你即將在臺灣舉行「傾聽 完全拉赫曼尼諾夫」鋼琴音樂會，請談談這場演出。

我在這場音樂會中，改編整套拉赫曼尼諾夫鋼琴曲，其中包括大家耳熟能詳的「大黃蜂飛行」、「愛之喜與愛之悲」。古典音樂其實不難，即使你完全陌生，也一定聽過這些樂曲，因為它們常是電影配樂，也常改編成手機鈴聲。我有自信，這場音樂會能讓所有年齡層聽眾接受，並樂在其中。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彈鋼琴最大的快樂，就是能將美妙的音樂，分享給不同國家、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聽眾。當人們聽了我的琴聲，有感動的心情，臉上浮現出滿足的表情，就是我最幸福的片刻。
(黃瀚瑩採訪)

陳瑞斌部落格：http://tw.myblog.yahoo.com/rueibin_piani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