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謝爸爸」的公開信

（職業運動員的「分貝」與「分寸」）
 
您是謝淑薇的父親。恭喜。更恭喜謝淑薇。
 
我把比賽重看了一遍。從第一盤的糾纏，到第二盤的摧枯拉朽，謝淑薇打得真好。贏得實至名歸。您的栽培，她的叛逆，都有了回報。恭喜。
 
一個職業運動員要攀上高峰，天時、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高處不勝寒」的「寒意」，是競技選手生命的極致體驗。寒天飲冰，點滴在心。那是哲學。生命價值的選擇。不只「謝淑薇們」，也祝福「曾雅妮們」、「莊智淵們」、「王建民們」…，都有更好的成績。坦白講，多數人跟我一樣，做為運動比賽「入戲的觀眾」，除了一起哭，一起笑，與真實的得失，其實關係不大。
 
我想說的是：謝淑薇的表現真好。但您，謝淑薇的父親兼經紀人，讓我覺得：您藉著女兒成功，太放大了發言分貝，大失去了發言分寸。一個職業運動員在登頂的那一刻，媒體上沒有謝天謝地，反而怪東怪西，這讓謝淑薇這個溫布登第一金盃，有點落漆。

您身為父親、教練、經紀人，回首來時路，百感交集，這個，不只我，我想多數人都可以理解。但當攝影機、麥克風全對著自己的時刻，開始埋怨起這個國家，這個國家所屬的政府與企業，彷彿都對不起謝淑薇，對不起謝家，這個，真聽不進去。好像大家今天都只是在搶沾謝淑薇的光，「台灣之光」，大家都是錦上添花，都沒有雪中送炭。

大概沒有人敢說政府、企業對這些大放異彩的職業運動員的支援是夠的。沒人這樣說。說了也不是事實。但在台灣，選擇運動當志業、當事業、當功業，那是「個人選擇」，不是「國家控制」。政府到底要投入多少資源在運動領域？競技獎金要怎麼給？每個黨、每個人都可以講出來。但是，這些錢要怎麼用？怎麼分配？僧多粥少，編再多，分再多，我還沒聽過哪個單項協會、哪個選手說滿意的。買股票、交朋友，都可能會看走眼，運動員的潛力這麼容易判斷？國民隊投資王建民、火箭隊投資林書豪，這帳該怎麼算？謝淑薇今天功成名就，您反而「清算」起政商各界長期以來對自己兒女投資不夠、照顧不夠，我不是網球圈子裡的人，但包括「海碩盃」在內，我年年都訪問，我替他們不平。

每一種職業都差不多吧，成功前，都要走一段坎坷路。要說同情，我對長年孤單征戰的「桌球王」莊智淵、「羽球后」鄭韶婕同情多得多。畢竟，那是職業賽事有限，獎金相對不高的項目。但像高爾夫、網球，這種完全屬於西方文化、歷史極久、而且高度職業化的運動，打得好，日進斗金，代言滿檔，商業價值與影視明星無異，有什麼好抱怨？失敗抱怨還算了，成功了還抱怨，我覺得「得了便宜還賣乖」。

更何況，國家有限的體育經費還必須照顧純粹「為國犧牲」的舉重、三鐵等單項選手。謝先生，我相信您很了解，他們頂多25歲，運動生命就差不多結束了。

您說謝淑薇考慮要「入籍」大陸？政府、政黨、政客怕事，順風扯旗，罵的罵，挺的挺，好像沒把謝淑薇留下來的，就是千古罪人。媚俗透頂。我不。老實說，如果那個價碼是真的，我真心建議趕快去。入籍有什麼大不了？一個登頂的職業運動員本來就是國際人，不要說兩岸有相近的商業市場特性，會對謝淑薇、曾雅妮投以「關愛」，天經地義；就算是其他國家，如果出得起錢，謝淑薇要入哪一國籍？我都可以平常心，充分尊重。何況，贊助歸贊助；代言歸代言；入籍歸入籍；要入多久？打什麼比賽？職業運動員每分每秒都是錢，只要能平衡自己的鄉土情感，其他，說不計較就矯情了。但不要擺出一副「我要出走，是因為台灣不重視我」的高調子。

之前，撞球神童吳伽慶「入籍」大陸。現在，正打得火熱的「瓊斯盃」籃球賽，今年多了「入籍」洋將戴維斯。曾經是世界冠軍的大陸桌球好手陳靜也「入籍」台灣，在奧運奪牌。「入籍」是國際體壇司空見慣的事兒。去年倫敦奧運，中亞的哈薩克異軍突起，拿下兩面女子舉重金牌，搞了半天，那兩個叫「祖爾菲亞」、「麥亞」的金牌選手，都是剛入籍的「中國」選手，一個叫趙常玲，一個叫姚麗，因為在祖國沒機會，入籍小國參賽，反而一舉奪金，揚名立萬。
 
運動員「入籍」，就這麼回事兒。重點是：自負盈虧。
 
不要說政府，企業贊不贊助妳，可以這樣趁機點名開價嗎？國營事業該伸手，請問國營事業被罵翻的時候，你有幫他們講兩句話？華航該贊助機票，華航是上市公司，幾年賺不到錢分配盈餘，贊助謝淑薇，其他運動員呢？更何況私人企業，將本求利，所有代言，無非就是廣告效益，各蒙其利。今天以後我不知道，但講白一點，今天以前代言不來，就是廣告效益不高。可是，這種挾「家有球后」之姿，點名企業坐檯的做法，就算這些企業心甘情願，我也替他們不平。
 
這件事，把一些企業家也搞得心裡不舒服。畢竟不是每家企業都像「海碩」，純粹愛網球，每年砸錢辦比賽，養選手。坦白講，有些運動員實力、成績有目共睹，但少了抽象的「明星氣質」，就是難以商品化，人比人，氣死人。氣死也驗不到傷。謝淑薇有沒有「明星氣質」？讓商人捧著銀子講話。曾雅妮當了兩年世界球后，但除了本土企業，國際上幾無商業代言機會。陳偉殷從日職開始就極有成績，但到目前為止，商業人氣還比不上陽岱鋼，這委屈要問誰？
 
大家都會講：職業運動員最重要的，是心態。什麼心態？像王建民去藍鳥3A報到時那句：「不可能這樣就放棄。」或是，謝淑薇今年3月引起熱烈討論的：「我不吃官威這一套！」都是經典。都是運動員對自己生涯選擇負責的表現。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才是大將之風。如果還是不懂我的意思，去問問謝淑薇的搭擋彭帥。彭帥是如何抗拒國家的控制和供養，堅持走自己的職業路。

謝淑薇會不會移籍？坦白講，不去，我敬佩。去，我祝福。但不要調高了分貝，失去了分寸。一種媳婦熬成婆的雜唸，成就了自己快意，卻傷了太多默默為謝淑薇高興，為謝淑薇祝福的人。 這些人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講什麼傷感情的話。但大家的感情真的很受傷。在恭喜謝淑薇的同時，為這些人講兩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