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組詩）／袁帥

袁帥

1.賣 藕
在石板街長城般排列的蔬菜攤位中
他的藕攤子只是一個小垛口
人和藕都同時坐著，像在感化時間鎮靜下來
一張祥和的老臉就是耐用的商標
藕比他旁邊的小孫子還白淨些
在一連片強勢而撩情的叫賣聲中
唯有他像個菩薩，拒絕了衝動
只偶爾嘀咕一句”我的藕，吃過的人都曉得”
然後就瞅著滿街匆匆的風水
流進他心裏隱蔽而遼闊的地帶
終於，他收穫了被卷來的一些微笑
複印在藕上一一這通靈寶物
陽光擦亮他的眉眼，他最先打道回府

2.殘 青
在平橋村千絲萬縷的記憶裏
有一位殘青像一枚紅漆，永遠揮發不去
他隔三差五駕著電三輪中藥車
飛進每一座院落，有人說他是只大蜻蜓
在家留守的老人們暗哨似的圍攏
瞄準排列開的黨參、天麻、黃芪、蓮子……
愜意地笑成一把莊稼花，傾聽著講解
好像是被殘青點到穴位一樣入神
殘青問疾配藥，沿著闖耳的方言詞匯
表情瞬間嚴肅。他明確自己
就該是一名神槍手，攜子彈奔襲到
老人們身體的空隙裏去追殺病魔
他常與寂寞相伴，在醫學的風塵濃霧裏
刻苦練成蜻蜓一般的複眼
看穿病痛的來龍去脈

3.萌 芽
浪花萌芽，轉瞬就退回水面
那是害羞，那是戀舊，熄滅了迸濺的激情
枝條萌芽，推出細葉面向世界
臉兒，一天天擴大，以色彩表明態度
種子萌芽，不可抑制地伸長
同時變粗，變得更有力量
太陽也是一顆種子，在清晨發芽
萌生光明，萌生溫暖，再次綿延時間
人心呢？何嘗不是種子，無限次的萌芽
為世界增添著新生事物

4.小兄弟
家門口的李樹，扔下花朵，只要孩子
並搭上破衣爛衫加以護佑
沒想到成群結隊的孩子每一個都歪著脖子
去看太陽。太陽報以火熱的臉龐
並在天空移動位置與每一個孩子對接目光
悄悄地喊：小兄弟，小點點
我們聽不出太陽的細聲細氣
就像看不見微生物一樣。但可以確定
就是這一聲聲的呼喚，使李樹的孩子
一天天地改變著顏色和性情

5.樹 葉
向上，或者向外，一步一步
在枝條上留下很多腳印。即使那些腳印
在一天天變老，也不讓自己的過去蒙塵
於是在風中顫抖，在雨中清洗
在雨露之後的陽光裏狠狠地發亮
而且，無一不在凸顯自己沿著時間之軸
走到現在不失青秀的本色
此時它最為鎮定。鎮定是它得到的結果
一旦抵達某個階段，為了掙脫往昔
它把老黃了的腳印通通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