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老三國

某日,父親要我把家裡不知又擱又丟了多少次,但隨著屢次搬家遷徙仍不離不棄的那本《三國演義》給找出來。我想父親最近沉迷練習書法,大概想是對章回裡面的定場詩有興趣,想練習一下吧,便在洗衣房裡,滿滿老書的書櫃中掏出了這本封面紅皮依舊堅固,但是燙金字樣已經完全剝落的小說。

父親用放大鏡看沒幾行字後,就興致全消地將書丟到一邊,並嘟囔著以為這本書是講什麼人生處事的權謀和哲理,原來只不過是本故事書。看著這本封面只剩下《三國演義》四字凹痕的「故事書」,童年的回憶便湧上心頭。

小學時,書還是那本書,但感覺比現在厚重龐大得多,當我好奇地捧起這本書時,旁邊的大人都說我那是文言文,絕對看不懂。要看三國故事就去看漫畫、卡通,或是漢聲的《中國童話》系列等故事書。反正三國故事從古到今都傳唱不已,各種書籍和媒體、甚至天馬行空的奇想,總數可說是汗牛充棟,何必拘泥那一本距離現代好幾百年的老書呢?

這本紅皮老書一直在祖父拼湊組裝的書架上,每當我跑進祖父的書房,都會情不自禁看向那本「潘朵拉之盒」,直到小學三四年級時,我兩三下跳上祖父床頭,趴著地板將那本有點重量的書打開。

從小看書有個習慣:不從第一頁開始翻,而是從自己覺得有興趣的部分開始看,再衍生到各個章節,慢慢將全書看完:我最初看的橋段就是「長阪坡」:先是趙雲帶著阿斗在曹軍陣營中如入無人之境,殺得在高處觀戰的曹操讚嘆不已;再是張飛喝斷長阪橋,驚得曹操大軍無人敢越雷池一步;最後曹操雖然識破了張飛的虛張聲勢,但諸葛亮和關羽帶著不願投曹的荊州水軍前來相救,又讓曹操直呼中計草草收兵。雖然那篇回目是「劉豫州敗走漢津口」:劉備帶著不願投降曹操的平民百姓向南撤退,但還是遭到曹操精銳的追擊,差點走投無路。但從頭到尾的鋪陳就像是劉皇叔帶著一眾英雄豪傑,在諸葛亮的運籌帷幄下再一次挫敗了曹操,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然後就是接下赤壁之戰的高潮戲。

雖然如大人所言的,書中的文言文看得是懵懵懂懂,但看不懂的部分我可以背,多看幾次把情節背起來後,也就慢慢以自己的方式把看似生澀的遣詞用字理解下來,正確性倒也是有十之七八。藉此看懂了更多精彩的故事:小霸王孫策大戰太史慈收服江東、被設定為奸雄的曹操竟得天時相助,一夜之間在渭水畔建起冰城,讓不久前還連戰連勝,搞得曹操割鬚棄袍醜態大出的馬超陣腳大亂、還有那自以為天下無敵的南蠻王孟獲,是如何在諸葛亮手中各種洋相畢露,七擒七縱後不服也得服…

自此之後,這本應該是在祖父書架上的書就搬到我的枕邊「安家落戶」。有次甚至突發奇想,拿著這本三國演義當作枕頭入睡,想體驗一下以書當枕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大陸中央電視台《三國演義》在台上映,一時引為風潮,由於劇中的情節對白幾乎都是照抄原版《三國演義》,記得關羽斬顏良時,當曹操和關羽在陣前指著敵軍陣勢討論,電視前的我先學著曹操的語調,說著「河北兵馬如此雄壯」,然後立刻下意識地接著劇中關羽的回答「以吾觀之,如土雞瓦犬耳!」。當關羽策馬衝入陣中,斬顏良首級而還後,我似乎也和劇中的關公一樣收穫了家人驚奇欽佩的眼神。

此後「我會背三國演義」的話題就成了親戚間的談資,驚奇於我真的把那本滿滿之乎者也的書徹底吞下去了。

這件事的影響力甚至直到我上大學,當一堂課上教授邊繞著教室,邊問學生《三國演義》最大的轉折點是哪裡時,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了「走麥城」,不大不小的聲音讓走到身旁的教授聽個正著,立刻問我理由,我只說了句「此後英雄開始退場」,教授顯然滿意我的回答,順著我的答案繼續他的講課。

負笈遠行的我,早已將當年那本捧在掌心視若珍寶的老書當作祖父遺物之一,隨手和家中的各類書籍擺在一起,只剩下「喔,家裡有這麼一本書啊!」的印象,直到父親要我把它從書堆中再掏出來時,除了紅皮仍舊堅固外,內頁似乎比記憶更泛黃了些,在手中也沒那麼龐大沉重,自己和書之間只剩下那段趴在地板上,吃著零食看著書,無憂無慮看著過去英雄們風采的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