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認真編織時》:在小孩最需要的時候及時出現,是大人的責任


文:張郁婕(CHANG, Yu-Chieh) § 本文內含劇情,若您有被雷的顧忌,建議您觀影後再行閱讀。 拜台北捷運公司因為一句廣告詞,(不撤下的話就)拒絕刊登《當他們認真編織時》電影廣告的關係,得以參加社會民主黨「立委敗選人」苗博雅在正式上映前於松菸辦的電影包場活動。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難過,因為這個機緣得以搶先一步看完了全片。看完之後,認為廣告詞不應該是「這樣教孩子」,而是「在小孩最需要的時候,及時的出現是大人的責任」。 「這樣教孩子」容易誤導觀眾,以為這部片是「站在教育的立場」來指導家長們應該如何教育孩子。而如果把「教」這個字換成了「愛」的話,在台灣社會也許會是「下一個媽寶」的誕生。事實上,片中討論的不單純只是「保護」而已,如果大人的職責只是保護小孩的話,小孩的主體性何在? 「在小孩最需要的時候,及時的出現是大人的責任」。 ——凛子 是接近片尾時凛子說的話,我想最能代表整部片子所要傳達的精神。台灣這邊於宣傳時太過強調《當他們認真編織時》被日本的文部科學省(相當於台灣的教育部)列為「指定教材」,然而事實上,在日本文部科學省的網站上是這麼寫的: 一般劇映画(資料來源:文部科學省) 作品內容中譯:「以電影《海鷗食堂》打造出日本電影新境界的荻上直子導演與演員生田斗真、桐谷健太的新作品,描繪出現代家庭生活中的各式問題,從體貼、包容的角度來看多樣的生存方式的一部暖心作品。」 在文部科學省《教育映像等審査制度》的選定辦法上也只說了「具有高教育價值、適合在學校或社會教育上被廣泛的使用」。也就是說《當他們認真編織時》並不是教育部的指定教材,也不是因為內容涉及到多元性別的關係,而「獲選」的。 不是主流性別的一群人:sexual minority 本片話題度最高的部分莫過於傑尼斯偶像生田斗真所詮釋的角色為男跨女的跨性別者:凛子,而「凛子」的角色設定上是一位做完了全套MTF(male to female)的跨性別者。「跨性別」這個詞總給人一種從A換成B的感覺,然而片中「凛子」並不是從男生的「凛太郎」變成女生的「凛子」,而是上帝不小心失誤了,把一直都是女生的凛子放進男性的軀殼裡。 做完全套的跨性別手術需要不少費用,以劇中的MTF來說便提到了「隆乳」和改造生殖器外觀的「性別重置手術」(sex reassignment surgery)兩個部分。在現實生活中的跨性別者,或許會基於經濟因素的考量或個人意願等因素,只選擇「做半套」或單純以變裝的方式來達到「自己滿意的樣子」。 這裡雖然提到了「變裝」,但「變裝」和跨性別者之間不應該畫上等號。「跨性別」這個標籤應該交由當事人決定,只有自己最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自己想要變成什麼樣子,而不是外人有權利可以干預的。 男生和女生之間的差別是什麼?建構在外在構造、形體之外,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美可以做為性別判定的基準嗎?就像劇中凛子的伴侶牧生所說,他之所以會對凛子一見鍾情,就是看見了認真工作時的凛子,那股掩藏不住的美。 台灣片商的「這樣教小孩」,也許就是想把重點特別放在小朋友性教育的部分上。而劇中主人翁小友和凛子的第一次單獨對話,就是凛子向小友「出櫃」,告訴小友自己最大的秘密:自己原本是男生。凛子也不避言自己曾經做過跨性別手術,甚至大方邀請小友摸摸看自己的胸部,做為一個難得的體驗。與凛子的相遇,讓小友在對性別好奇的青春期,可以超乎外在的性別框架,去發現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 貫穿電影的活動:打毛線 從《當他們認真編織時》的片名,到宣傳片和劇照,不難發現「編織」(或者說是「打毛線」)在劇中是很重要的一環。在劇中,凛子說自己從以前開始,只要有滿腹苦水就會開始打毛線,每縫一針就邊罵一句。 「打毛線」在戲裡確實有一部分被作為情緒發洩的管道,但是打毛線這個意象,在凛子、小友和牧生身上並不單只是發洩情緒而已。就牧生的角度來說,打毛線是為了要早點幫助完成縫製108個寶貝袋的目標,好讓凛子能慎重地和自己過去的男性性器官告別,並有勇氣到戶政機關把自己的性別更改為女性,和牧生辦理結婚登記以領養小友。劇中的「打毛線」變成凛子、小友和牧生三人共同的休閒娛樂,三個人編織屬於他們對於家的共同印象。 除了象徵男性性徵的寶貝袋,女性的胸部也是被編織的主題。凛子的媽媽富美子每一次的出場,總是會冒出一句「小友,妳的胸部開始發育了嗎?胸口開始會有疼痛感了嗎?」小凛(劇中富美子都是叫小時候的凛子「小凛」,而不是本名凛太郎)第一次和媽媽「告白」,就是說了:「媽,我好想要有胸部喔……」。 「自己明明就是女生,但胸部卻一直都長不大,妳想想看凛子那個時候(青春期)有多難過」 ——富美子 為了小時候的凛子,富美子縫製了第一對假乳房,替小凛買了三件胸罩。富美子全心接納自己的孩子內心住著一位小女生,對於青春期的小凛不能發育成想要的樣子,富美子這麼說:「既然是老天不小心做錯了,那我們就想辦法改過來吧!」 在發育的議題上,劇中小友的親生媽媽廣美,亦曾對著凛子說出:「以後小友開始發育了,妳知道要先買哪一種胸罩嗎?如果以後小友生理期來了,妳知道該怎麼做嗎?」的話。然而,這兩個問題真的非得要親身經歷過才知道嗎? 胸罩的發明,其實也不過是這一百年的事情,發育期的不同階段有對應的胸罩種類也是近期才逐漸被推廣的概念。在台灣前往內衣店,店員總是熱情的解說,還可能附贈手冊給「長大中的小女生們」。雖說這是台灣的情況,日本應該也差異不遠。生理期的事情也是如此,並不是只有「生理女性」才能了解、知道。 如小友媽媽的這般論述,將家庭的想像侷限在非男即女的二元性別之中,有如宣示著一個正常的家庭應該要由父親教育兒子如何成為男人,由母親教育女兒該如何成為女人。但現實生活中真是如此嗎? 小友的親生媽媽廣美,和牧生是姐弟關係。而他們的媽媽(也就是小友的外婆)在先生外遇離開家庭之後,或許是精神上受到衝擊,對於大女兒廣美越加苛刻,卻無微不至的照顧小兒子牧生。在廣美離家出走後,在過度保護下難以喘息的牧生將媽媽送到老人安養院,看到負責照顧媽媽的看護凛子認真工作的模樣,也因而對凛子一見鍾情。 同樣是單親母親支撐的家庭,凛子媽媽和牧生媽媽的教育模式,其實也深深影響到凛子、牧生和廣美面對小友的態度,相較於凛子總是在小友身旁支持、鼓勵、牧生提供小友避風港,廣美則承繼了媽媽對於自己的冰冷態度,雖然不至於嚴格管教,卻讓廣美不懂得如何去愛人。 什麼是一個正常的家庭? 電影裡還有一個隸屬於LGBT社群的角色:小友的同班同學小凱。劇中有一幕,小友班上的男同學寫滿整個黑板,大肆宣揚小凱是男同志,而觀者接受到的第一印象,是小友很排斥被視為「同性戀的朋友」。 隨著劇情發展,小友認識了凛子,開始認識、探索到好像有這麼一點可以了解「愛、性別和性之間」的關係後,換成小友主動邀請小凱重新回到自己生活圈,而小凱則是一直都將小友視作自己最值得信賴的夥伴。 回到家中小凱得面對媽媽不能接受「不正常」的強硬態度,在學校也因為被曝光的同性戀身分而遭受欺負。面對小凱自我認同的迷惘,小凱的媽媽卻一再錯失與孩子坦誠溝通的機會。 小友主動邀請小凱一起到「新家」介紹凛子給小凱認識竟被媽媽看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寫好的情書又被媽媽找到,一次又一次,小凱的媽媽以傳統威權式家長的姿態拒絕坐下來和孩子溝通。雖不明說,卻以「撕碎後丟在自己房間的垃圾桶」等行動,刻意、隱晦地傳達「媽媽我已經知道了,接下來的事你自己看著辦」等訊息,再再錯過得以和小凱好好溝通的機會,而造成小凱自殺未遂的悲劇發生。 結局的選擇 小友最後雖然選擇了親生母親廣美,但對於小友來說,這並不只是二選一的選擇題。對於凛子和牧生來說,雖然已經做好要照顧小友一輩子的打算,卻一直都還在等待小友肯定的答覆。然而三個人的心裡面,也許一開始就知道這樣的狀態將只是暫時的。 或許是一路上的人生經驗,讓凛子總是選擇以「忍」作為面對問題時的做法。即便自己相當喜歡小友,甚至決定要為了小友鼓起勇氣變更戶籍資料、好能正式辦理收養成為法律上的家人,但在面對小友選擇與親生母親廣美一起生活時,凛子表現出了尊重。因為在凛子的想法裡,「小孩需要陪伴的時候給予支持和協助正是大人的責任」,而現在小友選擇了要和廣美一起生活,就要全力的支持小友的決定。 小友是怎麼想的呢?凛子確實給了小友親生母親給不了的母愛,但小友還是選擇和廣美一起生活。這或許是在當下小友可以想到的、最有可能和平化解爭執的做法,也可能是小友覺得繞了這麼大一圈,媽媽應該懂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又有沒有可能是換成小友想要像凛子照顧自己一樣,來照顧著自己的母親廣美?也許小友放不下的,是讓廣美一個人生活,而自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兩人相處的最後一個晚上,小友和凛子選擇用輕快的方式到別:「太好了,我之後再也不用幫妳收拾電動了」、「我才是呢!再也不用忍受早上妳都會趁幫我頭髮的時候故意扯一下我的頭髮」給了對方一個鬆口氣的微笑,隱含的卻是兩個人這一個月相處下來,為對方著想的心意。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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