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詩萍》啊，親愛的女兒，妳經歷最美好的事，是妳痛苦過，而後妳歡呼！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我也不知該該怎麼安慰妳，在那一瞬間，當妳幽幽的跟我們說累死了，然後掀開車褲管，小腿上一片濕疹。

連續六天了。從學校出發，穿過北宜，九轉十八彎，再沿花東，蜿蜒迤邐，抵達屏東，開始往北，進入高雄，我們終於等到妳與同學的車隊。

每張臉，紅撲撲。每個身軀，露出風塵僕僕的疲倦。在沒有遇見妳可以撒嬌的爸媽前，妳不曾透露什麼不適，直到看到我們。

我們才知道，妳第一天便摔了一跤。我們才知道，妳包裹於車衣裡的皮膚，過敏了。我們才知道每段長上坡妳都很厭世，但妳始終沒讓飛輪停下來。

直到看見我們，妳的爸媽，妳才表情幽幽，口氣嬌嬌，那個「家裡的女兒」又出現了！

可是，這「家裡的女兒」卻已經離家六天，踩過了五百多公里的路，她～讓我們也驚訝於，她是「自己單車上」，手控龍頭，腳踩踏板，絕不服輸的女孩了！

她媽咪二話不說的抱住她。我站在一旁，跟往日一樣，這時真尷尬，像司機老蔡，卻又是她爸爸！

她媽咪推推她，說去抱抱爸爸，妳爸爸想死妳了。我笑笑，以笑容安慰女兒「沒關係，不用尷尬，爸爸了解的，妳不抱我也沒關係。」

女兒還是跨一步向前，我抱抱她，很知道本份的，幾秒鐘，並輕拍她的肩膀，「爸爸愛妳，很棒的寶貝。」然後鬆開我的臂膀。

天啊，我這雙臂膀，從她嬰兒出生起，在小六國一之前，抱過她多少次啊！

多少的日間，多少的夜晚，多少的她哭啼，多少的她歡笑，是在我的臂彎裡停泊的！？而現在，青春期的她，我僅是這麼輕輕地一抱，卻無限～無限的滿足了！

女兒坐在她媽咪的旁邊，描述著，穿過九彎十八拐的驚險，在花蓮海邊的壯麗，在台東池上伯朗大道的美照，壽卡十二公里連續上坡的拚搏，邊講邊啜飲著她在手機上下單給我的養樂多綠。（要不是她下單給我，我還不知道有這種手搖杯呢。）

餐廳人多，音聲雜沓，我坐在她們母女對面，盡量把身子傾靠向前，但仍然十有三四句聽不真切。但有什麼關係呢，我女兒跟她媽咪，興奮的，撒嬌的，回顧著這幾天她離家幾百公里的經歷。

而我這老爸，同時擁有她們兩人的老爸惱公，此刻，坐在她們對面，看她們母女，妳一言，她一語的，媽咪疼惜，女兒撒嬌，還不時投我一眼，以免我覺得沒被看見，說真的，我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呢！（欸！這可不是嘆氣，是由衷的，感覺滿足！）

女兒不是很愛騎車的女孩。而且，這幾年，青春期愛美，嫌自己膚色偏暗，很怕陽光直曬。

偏偏騎車難逃陽光，難逃紫外線。環台車訓了幾次，她就唉唉叫，回家後，我常看她半張臉敷著不知什麼霜，在筆電前寫作業。

問她，她就唉唉叫，「哎呦，到時環台怎麼辦啦！」可是，她出發環台後，我們追蹤每天被貼在家長群組上的照片，卻發現她並沒有像我們以為的那樣，會在車帽、太陽眼鏡之外，還包裹著一張臉！

我們以為她忘了帶，但第一晚她便回我們不是，是不想包起來。為何？很熱啊！包起來，很不舒服！喔，原來如此啊！我心底暗暗偷笑，跟我的習慣多像啊！

但，群組上，傳來的錄影檔，女兒與她的同伴，腳踩踏板，在上坡處，全力以赴的，往前踏，上半身，隨著腳踩的頻率，跟著前後搖晃，那是一副吃力的模樣，那是一副認真的模樣，那是一副捨我其誰的認真，當然，那也是一副「不然還能怎樣的認命！」

我看到那段踩過壽卡上坡的畫面，前面幾個男生一列過去了，其中有個女孩但不是我女兒；我繼續看，過一會，又跟上幾個女孩，間或一兩位男生，但不見我女兒；我繼續看，啊，又出現幾個女孩兒了，在轉彎處轉過來，啊，第一個拚命往前踏的，是她！沒錯！

我拍下她誕生地球的第一張照片。我抱著她，在她第一個人生的跨年夜裡，從陽台上望著遠方煙火。

我牽她在社區散步。我把她從幼稚園帶出來，跑去吃冰淇淋盪鞦韆。我教她游泳。我教她騎單車。

我陪她在太陽下從滑水道高處，一溜煙地，兩人一組，躺在橡皮筏上，刷的，衝進水池裡，她一路驚叫，一路歡笑，我人生不可能忘掉的所有陪她的畫面。

我怎會認不出來呢？

她從遠方，轉彎處，頭一直點，上半身一直前傾，修長的兩腿一直踩踏，我彷彿聽到她在規律的喘氣，我似乎聽到她的心跳在急速敲打，但我也在那一瞬間，知道了我實在不必擔心她啊！

她已經在自己的路上，踩踏自己的人生了！我又想到，車訓時，她對我嘆氣的至理名言：爸爸，人生好難啊！要爬那長長的，長長的好漢坡啊！但，她也只是嘆氣而已，她也只是對她美麗媽，對她老爸爸，撒個嬌而已。

一旦，她出發了，一旦她上路了，她還是像個青春期的孩子，有著不服輸的青春氣勢，人生再難，也是她要一一闖關的人生了。

我望著她，嘰嘰喳喳跟我們不是很有條理的，講著這幾天她離開家，踩上踏板，騎著單車，勇闖環台路的新鮮。

未來，不久的未來，她也會在出外多年後，回到家，坐在我們身旁，興奮的，不知從何講起的，敘說著屬於她的人生路吧！

我們不是都曾那樣過嗎？

我望著她一邊講一邊啜飲那杯飲料，她在我手機裡下單，我再從手機裡找尋離她們下榻飯店最近的一家手搖杯店，距離五百多公尺，我依照谷歌地圖，一步步走過去，黃昏的南台灣陽光還是很炙熱的，我多買了幾杯要讓她帶回房間請同學，其中一杯我想自己嚐嚐。

店員看看我，我笑說買給女兒的，她笑笑，說高中女生很愛，我點頭，妳說對了，我女兒剛好高一。

來回差不多一公里。那杯養樂多綠在我女兒臉頰旁，映照出一種青春無敵的神采。

我也輕輕喝了一口，別問我喜歡否，那是我女兒喜歡的味道，你說呢！

作者為知名作家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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