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藏鏡人(1)周藍萍：哲人已萎 餘音不絕

翻開華語流行音樂史，每個年代都有一些不朽巨星，唱出許多令人回味再三的經典名曲；但是大家卻很容易遺忘造就這些不朽經典的幕後靈魂人物。在這些「音樂藏鏡人」當中，最傳奇的莫過於留下「綠島小夜曲」、「梁山伯與祝英台」等無數扣人心弦樂曲，而他自己卻像流星一般劃過星空，燃燒殆盡的音樂奇才周藍萍。今天我們就要從他留下的裊裊歌聲中，追尋大師的身影，也向大師致敬。 ◎一曲高山青 征服兩岸情 1949年初，正是國共內戰方酣的時刻，上海國泰影業公司來台拍攝「阿里山風雲」。沒想到，不到半年，內戰情勢就急轉直下，拍攝的外景隊回不去了，這部片子也陰錯陽差成為國府遷台後發行的第一部國語片；片中的插曲「高山青」更意外成為兩岸分治後，第一支紅遍兩岸的歌曲，不僅同時收錄在兩岸的教科書中，「高山青」裡傳唱的阿里山，更成為大陸同胞來台旅遊的最大懸念。 但是這首征服兩岸情懷的歌曲，直到最近，經過許多考證，才證實這首歌是由當時「阿里山風雲」的編劇兼副導演，也是後來開創香港武俠片的宗師張徹，在原住民歌舞不斷的拍片現場，隨口哼唱出來，再由鄧禹平及周藍萍詞曲潤色而成。 1924年出生的周藍萍，是湖南湘鄉人，畢業於上海音樂專科學校，曾隨軍中演劇隊在西南各省巡迴演出。在「阿里山風雲」裡，他不僅擔任電影配樂、場記，還飾演劇中的原住民頭目。 ◎綠島小夜曲 風靡海內外 1952年，周藍萍進入當時還在台北新公園內的中國廣播公司，擔任特約歌詠指導及中廣四重唱的男高音。 (周藍萍在中廣演唱「魂斷嘉陵江」的珍貴錄音片段) 於此同時，周藍萍還在金甌女中指導學生唱歌，認識了當時仍就讀高二的學生李慧倫，展開熱烈的追求。但是這段師生戀卻遭到李慧倫的父親強烈地反對。戀情受挫的周藍萍，就和當時的中廣同事潘英傑，一起在中廣宿舍裡，譜出動人心弦的「綠島小夜曲」。 1954年創作出來的「綠島小夜曲」，不僅打動了李慧倫的心；3年後，周藍萍將這首歌交由寶島歌后紀露霞，首度在中廣的「好農村」節目中演唱，也引起廣大的迴響，連續兩年都成為聽眾票選第一名的歌曲。 1961年，第一張改變台灣翻版唱片市場，由台灣自行灌錄原創國語流行歌曲的唱片，就是由周藍萍製作、四海唱片發行、紫薇演唱的「綠島小夜曲」，而紫薇也迅速紅遍全台灣，成為台灣第一位國語唱片紅星。 ◎才華橫溢 台灣50年代的音樂靈魂 儘管如此，才華橫溢的周藍萍，除了持續創作國語流行歌曲，像是「回想曲」、「美麗的寶島」、「昨夜你對我一笑」等不計其數的歌曲之外；也沒有停止大量的電影配樂工作。著名的包括「馬車夫之戀」、「王哥柳哥遊台灣」等，都出自他的手筆；而片中許多動人的插曲，像是「茶山情歌」、「家在山那邊」、「願嫁漢家郎」、「一朵小花」等等，都不脛而走，成為華語流行音樂史上不朽的樂章。 這麼樣一位縱橫在50年代，對華語流行音樂及台灣電影音樂影響深遠的靈魂人物，才華還不僅止於此。在朋友眼中，周藍萍不僅字寫得漂亮，而且能歌善舞，多才多藝；個頭雖然不高，但指揮起來，動作卻很大，那雙手也是又軟又漂亮、跟跳舞似的。 與周藍萍同為中廣同事的資深廣播人白銀，更推崇周藍萍不僅流行歌寫得好，兒歌也寫得一把罩。白銀說：『(原音)周藍萍先生你看他是流行歌曲是寫得非常好啊，可是他兒童歌曲也寫得好；而且這些小朋友一開口就可以跟著唱，我唱一句啊，小朋友就跟著我唱一句：「小喇叭，滴滴答，好像喇叭花；戰士們，真偉大，守土保國家。吹起了喇叭滴滴答，勇敢把敵殺；吹起了喇叭滴滴答，勝利轉回家！」』 原來，連這樣從出生就耳熟能詳的兒歌，也是出自周藍萍的手筆！ ◎梁山伯與祝英台 奠定大師不朽地位 1963年，周藍萍應邀到香港為邵氏電影配樂，成為戰後台灣第一位被挖角到香港的人才。 而周藍萍在香港的第一部作品，就是為李翰祥導演的黃梅調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配樂。結果轟動華人社會，片中由李雋青作詞、周藍萍譜曲的大量插曲「遠山含笑」、「十八相送」、「樓台會」等，無一不是大家朗朗上口的經典名曲。周藍萍更以此片拿下第10屆亞洲影展最佳音樂獎；同年，再拿下第2屆金馬獎最佳音樂獎。 而貫串「梁祝」整部戲的感人戲曲，也讓這部黃梅調電影囊括當年亞洲影展4項大獎及金馬獎6項大獎；反串梁山伯的新人凌波，則獲得金馬獎「最佳演員特別獎」的肯定，成為黃梅調影史上最傳奇的巨星。 周藍萍曾在當年的金馬獎頒獎典禮會後表示，他其實並不懂黃梅調。但是香港中文大學博士生羅愛湄認為，正因如此，周藍萍反而打造了新的黃梅調音樂。羅愛湄說：『(原音)那頒獎典禮的會後，他有接受訪問，在當時他就表示，他其實並不懂得傳統的黃梅戲音樂，受委託要為黃梅調的電影配樂的時候，他事實上是結合了來自多種戲曲傳統的音樂元素；另外還有一個比較不同的地方是：周藍萍的黃梅調歌曲在當時請的是國語流行的歌手來擔任演唱，這跟大陸的黃梅戲電影呢，請黃梅戲傳統戲曲演員來負責演唱，並不一樣。那麼結合剛剛前面提到的幾個音樂層面，周藍萍等於是打造了一種新的黃梅調音樂風格。』 從演員時代就與周藍萍密切合作的導演李行則認為，李翰祥在和周藍萍合作之前，也拍過很多像「江山美人」這樣的黃梅調大戲，但是那個黃梅調一聽，就是一般的黃梅調；而周藍萍的黃梅調之所以引人入勝，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懂戲。李行說：『(原音)最重要的那個，他是參加了、他是跟到一個劇隊一起到台灣來的。他在戲劇方面的修養，也豐富了他的作曲。所以我一再強調，他在電影上的作曲的成功，就因為他懂戲！』 ◎傳奇人生 短而燦爛 璀璨的樂章，讓周藍萍成了香港電影界最搶手的配樂大師，許多導演都排著隊等他為戲賦上新曲。除了一系列的黃梅調電影「七仙女」、「西施」之外；60年代後期興起的港氏武俠片「大醉俠」、「龍門客棧」等，也都是出自周藍萍的創作。 資深影星岳華回憶當年與周藍萍在邵氏片場一起合作「大醉俠」的景況，說：『(原音)二樓這邊就是試片、試映的。這間呢就是當年的我們配音樂的錄音室，裡邊很大，有一個大螢幕；那麼這邊後邊呢是錄音的地方，那周先生當年背後就是這個錄音室，然後呢他就坐在一個指揮台那裏，這裡是整個一個大樂隊，面對的是大螢幕，就是放映的時候，就可以看著螢幕配音樂。』 一直到1968年及1969年，周藍萍還在大量的電影配樂工作中，以「水上人家」及「路客與刀客」，連續獲得第7屆及第8屆金馬獎最佳音樂獎，成了第一位在短短7年間，就拿走3座金馬獎的傳奇人物。 儘管周藍萍不只一次透露，想離開香港，回到台灣喘口氣的念頭。但應接不暇的工作，終於讓周藍萍在1970年完成「孟姜女」電影配樂後，緊接著在次年為電影「紅鬍子」配樂時，不支倒地，送醫不治。 從1949年起，23年間為港台兩地無數電影音樂創造風潮，寫下無數經典名曲的音樂奇才，就此安歇，享年只有47歲。 ◎天人永訣 親情不滅 周藍萍的驟然離世，對他的妻子李慧倫打擊非常大。李慧倫從此斷絕與電影圈的往來，甚至禁止子女問起和父親有關的過去；只是終身未嫁，獨力將一對子女拉拔長大。 也因為李慧倫的絕口不提，讓周藍萍這個名字，漸漸消逝在歲月的流沙裡。但是對父親的依戀及崇拜，終究讓周藍萍的女兒周揚明在母親過世後，一步一步地走訪父親生前的好友，完成幾乎被世人遺忘的一代音樂家周藍萍的紀錄片，而周揚明也因此終於能夠體會母親終生的傷痛。 周揚明說：『(原音)我一生當中，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是生活得像這樣子的不快樂，像我媽媽這樣子。所以我小時候不能懂，為什麼要這樣子地去生活？因為你看她有這麼多的回憶，她跟爸爸之間，從相識相戀、結婚到後來，她有這麼多的回憶，但是她從來不提，從來不告訴我們這些。我所有知道的事情都是從去年開始，我透過長輩親朋好友去問來的。我以前小的時候，我不能了解那個是一種甚麼樣子的心情？一直到我慢慢長大，到媽媽過世，在她告別式那一天，我用「綠島小夜曲」這首歌曲送走媽媽的時候，在那一刻，我覺得我懂了，我懂了她心中所有的不捨，她的痛楚，還有她心中那種說不出來的……』 但是，對所有聽周藍萍音樂成長的人來說，聽「高山青」而不知道周藍萍、唱「綠島小夜曲」而不知道周藍萍、看「梁祝」而不知道周藍萍，我們不僅欠這位開創華語流行音樂及華語電影配樂的大師一個深深的道歉，也欠周藍萍大師一個遲來的敬禮。 (本文訪談音源部分引用自台北市文化局音樂人口述歷史資料，部分引用自周揚明拍攝之周藍萍紀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