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時事】調高最低工資,能解決貧富差距嗎?

作者:陳暐/一個貓奴的經濟學筆記

主計總處最近公佈 8 月份的平均經常性薪資達 43,227 元,創下 14 年新高,在網路上引發大量討論,有人認為這個數字太高不可能,也有人感嘆「我就是那個拉低平均的」。這個數字背後的主要爭議,在於它和大多數人對臺灣勞動市場普遍「低薪」的印象有些出入,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平均薪資不現實?應該看「中位數」

要了解這個問題,首先不能忘記平均是怎麼計算來的,如同網路上揶揄的,「我和郭台銘的平均收入可是上億的!」,平均值本來就比較容易受到極端值(郭台銘的收入)影響,要讓多數人感到比較貼近自己理解的薪資數字,我們要看的應該是薪資的中位數,也就是會有一半的人薪資比這個數字高,另一半比這個數字低的那個數字。而我國的薪資中位數,是一直低於平均數的,換句話說,有超過一半的人是拿不到所謂平均薪資的。

行為經濟學與決策科學中,有一個概念叫「可得性捷思法(Availability heuristic)」,大意就是說,人們討論一個概念或數字時,會傾向依賴容易想起來的事件而非客觀地考慮所有事件。若套用到討論薪資的情境上,就是當你想到平均薪資時,會比較容易想起你身邊常見的例子,而當你身邊超過一半的人都拿不到平均薪資時,你自然也比較容易想起來那些低於平均的薪資,也就無怪乎大家會覺得這樣的數字不現實了。

如果以全年的總薪資來看(包含了經常性薪資以及非經常性的年終獎金等收入),這件事情可以看得更清楚。下圖是 108 年度全體受薪階級的全年總薪資,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來這座分配的「山峰」很偏左,中位數(D5)在 49.8 萬,但主計總處在另一處公布的平均數則為 64.4 萬,位於 D6 與 D7 中間(順帶一提,這張圖上的「您的總薪資」是我國助理教授的起薪算出來的全年總薪資,不知道大家覺得給大學教師這個薪水是過高還是過低呢?),也就是說有大概 65 到 67% 的人是根本拿不到平均數的。就算你交遊廣闊,什麼樣薪資水準的人都認識,你都還是很可能認為政府公布的平均數太高;更何況多數人的同溫層都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紀、薪水也差不多的人,更進一步強化了這個效果。

圖/陳暐 提供
圖/陳暐 提供

那這樣平均薪資遠大於中位數的現象(而且其實差距持續擴大)代表什麼意思呢?會有這樣的現象就是因為高薪的人薪水增加的速度,跟低薪的相比沒什麼差別。若以行業別來看,108 年的金融及保險業的總薪資除以 12 個月後是 9.3 萬,但教育業(不含各級公私立學校等)是 2.7 萬;但若看 103 年,前者的數字是 8.3 萬,後者是 2.4 萬。換言之,5 年內兩者雖然都成長了 12% 左右,但因為基數不同,前者多了 1 萬,後者才多了 3 千。這樣的現象就會導致平均數與中位數的差距越來越大,也就導致了人們看到平均薪資時「無感」了。

調漲最低工資,能否解決貧富差距?

那我們要怎麼「解決」這樣的問題呢?一個常見的說法就說我們應該要提高最低工資──台灣自明年開始,便將調整基本工資至月薪 2 萬 5,250 元、時薪 168 元,這樣低薪的人薪水就會增加地比較快,而高薪的人不會受到影響,那平均數與中位數的差距就能縮小了。問題是,這個說法假設的是雇主要負擔更高的最低工資時,不會因此少雇用幾個人(造成失業)。那這個假設現實嗎?今年的經濟學諾貝爾獎得主之一 David Card 在 1994 年的經典論文中,就是利用了自然實驗的方法來檢驗最低工資提高後,對失業率的影響。

所謂自然實驗,指的是利用「自然」發生的事件,在現實生活中做「實驗」組與「控制」組的比較來研究的一個方法。具體來說,1992 年美國的紐澤西州提高了最低工資,但隔壁的賓州沒有,Card 利用這個機會把紐澤西州當作實驗組,賓州當作控制組,研究了410 家速食店(員工的薪資通常都是最低工資)在 1992 年前後,是否有改變雇用的員工人數。由於傳統經濟學的模型預測是,如果最低工資提高,一定會減少廠商雇用的員工人數,至少不可能增加,所以這篇文章當年引起了經濟學界譁然,因為 Card 居然發現雇用數上升了!也就是說,最低工資提高非但沒有提高失業率,反而降低了失業率。

所以這代表我們確定了提高最低工資百利而無一害了嗎?在 Card 得獎後,臺灣也有許多媒體持這樣的看法,甚至說經濟學界的想法已經被翻轉了,但真的是這樣嗎?一個近年對美國經濟學家的調查(IGM Economic Experts Panel, September 22, 2015)指出,大概有 29% 的經濟學家的確是支持提高最低工資的,但 34% 的經濟學家依然反對,還有高達 37% 的經濟學家說他們是不確定的。經濟學家是看證據說話的社會科學家,而且我們最不喜歡說的就是「不確定」,所以這樣的結果其實反應的是實證證據並沒有給我們很確切的答案。固然 Card 的文章指出了失業率可能反而會下降,但他的結果只能適用於速食業,甚至可能只適用於紐澤西州當時的最低工資調幅,要真的了解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們應該看的是通盤的證據。

那通盤的證據究竟告訴我們什麼呢?根據全球多數相關研究數據顯示,大體來說,提高最低工資在多數時候是會造成失業率上升的,即使雇主沒有減少雇員,也會將雇用的員工工作的時數降低。舉例來說,速食店雇用的人數可能沒有減少,但同一時間服務客戶的員工人數變少了,因為員工排的班變少了。以賺時薪員工的角度,這代表每小時賺的錢雖然變多了,但他不能工作那麼多小時了。更重要的是,老闆不是讓所有人的時數都下降地一樣多,沒經驗的員工受到的打擊會比那些有經驗的員工更多,所以後者可能真的因為最低工資的提升而得利,但前者反而受損了。

另外,即使是 Card 當年的研究都發現雇主還有另外一招,就是提高餐飲的價格來彌補工資上漲的損失。由於美國的窮人平常就很常吃速食,這件事反過頭來還是傷害到窮人。後續研究也發現,雇主也可能變相在清潔或是食物的品質上省錢,也就是說,雖然沒有少雇用勞工,但廁所可能變髒了一些,薯條可能少了幾根或是軟了一點。雖然我沒有看過臺灣的研究在談這個問題,但我一直覺得相比小時候,各家速食店的環境都變差了,不知會不會也是這個原因呢?

總的來說,最低工資是個很複雜的問題,它可能可以有效的幫助到某些人,但究竟這些人是誰?又會不會有另外一些人同時受到了傷害?就算我們對這些答案都很清楚了,要怎麼衡量這個政策的好壞又還牽涉到我們要如何權衡利弊。但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我們的政策目標是要提高整體薪資水平或是解決貧富差距,那提高最低工資不會是最有效的工具。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 台灣平均薪資創新高,背後卻反映了貧富差距,且「調高最低工資」也未必能解?》,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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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暐,台北大安區人。臺灣大學經濟學學士、碩士,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經濟學博士,曾任教於中央大學企管系,目前任教於臺灣大學農經系。研究專長為神經與行為經濟學。因為工作與求學的關係足跡遍布美國賓州州學院、俄亥俄州哥倫布、加州洛杉磯與柏克萊、香港以及深圳。工作之餘喜歡打遊戲、看美劇、吃飯喝酒與當貓奴才。家中主人為一隻萬中選一的不貪吃橘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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