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日線歷史】「愛貓、不生小孩的女人」為何引發美國大選風波?
作者:涵柳/vintage vibe 時尚簡史
隨著 2024 年美國總統大選邁入白熱化,近期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范斯(J.D. Vance)用「Childless Cat Ladies」(台灣媒體通常將 Cat Lady 譯成「貓女士」,或者具羞辱性的「貓姑婆」)一詞,來嘲諷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賀錦麗(Kamala Harris)未生養兒女,掀起各界議論。
「貓女士」這個詞,在近代英語世界中用來嘲弄未婚未生的婦女,在刻板印象中常會被連結年老憔悴、行止瘋癲的「怪女人」形象。至於貓和女性之間的聯想,在歐洲男性慾望凝視下,則會以貓來比喻女子的性感、狡猾,達成對女性身體的剝削與物化。
從美國大選這起時事出發,本文將帶讀者一起了解,Cat Lady 在歷史與文化層面上,究竟隱含著哪些意義?
翻開神話故事,一窺貓與「母神崇拜」的歷史
實際上,貓與女性的文化想像已有千年歷史,面向甚廣,早在古埃及文明便開展出高度的貓科女神的信仰,且具有母性特質。
埃及人馴服貓之後,將其形象融入創世神話當中,逐漸發展出貓科女神的崇拜,這些神祇有:芭絲特、賽克邁特、瑪弗德特、泰芙努特。
月亮女神芭絲特(Bastet)是母愛與家庭的守護神,抵抗疾病、幫助產婦分娩。和芭絲特形象相對的,是司掌戰爭的獅頭女神賽克邁特(Sekhmet),她是太陽神拉(Ra)的女兒,嗜血好戰,亦是疾病帶來者,同時掌管女性的月經。
此外,貓頭形象的瑪弗德特(Mafdet)也是太陽神拉的女兒,負責抵抗毒蛇和蠍子的侵害。泰芙努特(Tefnut)則是司掌雨露的女神,表徵自然界的復甦和繁茂。
後來,希臘羅馬神話吸納了芭絲特女神的特質,轉嫁到月亮女神阿提米斯/黛安娜身上。古羅馬詩人奧維德(Ovid)在《變形記》中描述,諸神為了躲避巨人提豐(Typhoeus)而奔逃到埃及,並偽裝成各種動物來逃過提豐的搜索,黛安娜變成了一隻貓。
至於北歐神話,則有生育女神芙蕾雅(Freyja)乘坐著兩隻灰貓拉動的戰車;農民們會在田地裡留下一碗碗牛奶,以祈求芙蕾雅和她的貓咪,能夠保護他們的農作物順利收成。
在文藝復興時代,貓與聖母瑪利亞也有密切關聯,M. Oldfield Howey 在《The Cat in Magic and Myth》一書中,藉由爬梳古代的貓、聖母相關藝術品,提出異教貓女神的形象,被轉嫁到聖母瑪利亞的身上。
在許多天使告知聖母懷胎的宗教畫像中,也能看到貓的身影──像是法蘭德斯畫家 Jan de Beers 的《聖母領報》(Annunciation,1520),在面對畫的左下角,就有一隻面如綿羊的白貓,佇立在禱告聖母身後,凝神諦聽天使帶來的神蹟。
貓咪多子,人類族群透過貓生育力的神格化,來祈求富饒多產、繁衍子嗣。從各地的古老神話信仰來看,貓與女神的形象結合,不約而同地寄託了古代人類對女性生殖的想像和崇拜。
貓咪,尤其是母貓的旺盛生育力,除了作為宗教崇拜的對象,也被冠上負面意涵。希臘哲學家亞里斯多德在他的自然史著作《動物志》中,特別說到雌貓的本性格外好色;在《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喬叟把他筆下的 Wife of Bath 比擬成一隻野性未馴的貓,藉此彰顯並嘲諷她不安於室的性格、貪得無厭的性慾。
回顧歷史上的歐洲:貓與「女巫迫害」
隨著基督宗教在歐洲的壯大,貓也成為女巫迫害的受害者。
Katharine M Rogers 在《The Cat and the Human Imagination》一書中寫道,在中世紀,羅馬天主教會將出外活動的單身女性,視為外出覓食的母貓一樣。後來,為了根除歐洲本土的異教信仰,把所有非基督教的神祇都貼上惡魔的標籤,貓則被看成「撒旦的爪牙」。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宗教洗腦和迫害,把女性和貓描述為邪惡的象徵。
1566 年,英國史上第一批女巫審判中,其中一名被指控犯下女巫罪的 63 歲婦女 Agnes Waterhouse 供稱她的使者是一隻名叫 Sathan(即撒旦 Satan 拼寫的變化型)的貓,這隻貓後來被變成了一隻蟾蜍。
隨著 Agnes Waterhouse 被處刑絞死,貓、女性汙名化、女巫化,便長期銘刻在後續歷史中,這種獵巫文化更隨著清教徒移民被帶入美洲大陸,直到 17 世紀末塞勒姆審巫案(Salem Witch Trials)結束為止。
維多利亞時代,社會對「養貓單身女子」的刻板印象
到了 18 世紀,隨著像是英國於 1735 年頒布的「Witchcraft Act」取消了女巫罪,相關的獵巫指控也逐步減少。然而,大眾對「養貓的單身女子」的負面想像,仍持續存在。
不幸的是,由於當時的單身女性無法有穩定的工作,不得不依賴親戚的接濟來獲取經濟支持,使得「貓女士」成為被嘲笑的對象,與年老、孤獨、古怪等標籤掛鉤。像是美國國會圖書館網站上的 1789 年版畫《Old Maids at a Cat’s Funeral》,就以嬉鬧怪誕的漫畫風格來諷刺這些女性。
到了維多利亞時代,養貓的未婚女性,依然因為不符合主流價值對女人結婚生子的期待,加上她們在經濟上處於劣勢造成社會負擔,被普遍視為可憐、不幸的弱勢族群。
1881 年,J.S. Neish 在他出版的《In the By-Ways of Life: A Series of Sketched of Forfarshire Characters》中談到,馴養貓咪成為這些邊緣女性的情感慰藉:「孤獨並不適合人性,而一個可憐而孤寂的女性,封閉在冷清的『閣樓』裡,獨自沉思她破滅的希望,自然會把她的情感寄託在一些低等動物身上。而作為寵物和伴侶,沒有什麼比一隻溫順的貓更適合的了,那光滑柔順的毛皮和天鵝絨般的爪子。」
在英美,貓與「女性參政權」有所連結?
隨著女性參政運動在 19 世紀後期的英國風起雲湧,貓咪因其陰柔、居家的特質,進一步成為男性用來醜化、打壓女性的政治宣傳工具。
一來,他們把女性參政運動者描繪成貓,意在將女性貶低為卑微的動物;其次,藉由把爭取參政權的女性和貓做連結,可以向民眾傳達:這些女性因為孤獨怨憤、仇視男性,才會投身政治運動。當時甚至有諷刺漫畫描繪,由於妻子成功爭取參政自由,丈夫被迫放下男性氣概,在家帶孩子和貓。
1913 年,英國在當時首相 H. H. Asquith 的主導下,頒布了一項被暱稱為《貓捉老鼠法令》(The Cat and Mouse Act)的決策,允許暫時釋放在獄中絕食的女權運動人士,待她們恢復健康後再返回獄中服刑,激起婦運團體的強烈反彈,直指上位者藉著看似寬容的法案,實行貓捉老鼠的伎倆來對付她們。她們在一幅抗議海報上,把 H. H. Asquith 所屬的自由黨畫成巨貓,絕食婦運女囚則成了牠口中的老鼠,被活活折磨至死。
在大西洋的另一岸,有些婦運人士反而重新詮釋貓的象徵意義,把其提升為女性賦權的象徵。
1916 年,Alice Burke 和 Nell Richardson 從紐約出發到舊金山,展開一場 1 萬英里的公路之旅,為女性爭取投票權,並在途中發現了一隻被烈日折磨的小黑貓,從遮蔽物邊緣露出「粉紅色的鼻子和幾根稚嫩的鬍鬚」。
她們收養了這隻貓,並依照駕駛汽車製造商的名字,把牠取名為 Saxon;Saxon 成了她們的吉祥物,至今仍作為女性參政運動的象徵。如今,內華達州的梅斯基特市(Mesquite)每年都會舉辦「女性參政運動貓 Saxon」的美術比賽,以紀念這段歷史。
放眼當代:大眾文化中的「貓女士」
在影視文化中,貓有時是黑魔法的超自然媒介,有時則是女巫的化身,同時具有危險、挑逗的意味。
例如,《蝙蝠俠》的貓女、恐怖片《豹族》(Cat People,1942)中受到詛咒化身成黑豹的塞爾維亞移民女子、《奪情記》(Bell, Book and Candle,1958)裡有著魅惑貓眼的性感女星金.露華抱著貓瞪大雙眼施法的畫面。透過電影銀幕,皆生動地呈現人類對貓和女巫的想像。
除了變形生物和女巫,在電影中,飼養牠的人類女性通常也不遵循傳統婚姻,或是不符合主流社會對性別角色的期許,形塑出不一樣的 Cat Lady。
像是《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1961)中,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飾演的女主角荷莉(Holly Golightly)拒絕婚姻、自由開放,和一隻橘色貓咪住在紐約的單身公寓裡逐夢,成為流行文化中的時尚新女性象徵;而科幻恐怖片《異形》(Alien,1973)中,陽剛高大的雪歌妮.薇佛(Sigourney Weaver)飾演的女太空人雷普利(Ripley)和她的貓咪 Jonesy,在外星生物浩劫下順利求生,不是弱者,而是生還者。
同時,影視文化對於貓女士的負面印象刻劃也持續存在,最有名的例子是紀錄片《灰色花園》(Grey Gardens,1976),聚焦在 Edith Ewing Bouvier Beale 和 Edith Bouvier Beale 母女怪異的隱居生活,她們都是美國前第一夫人賈桂琳.甘迺迪.歐納西斯(Jacqueline Kennedy Onassis)的親戚。
「灰色花園」是她們宅院的名稱,在這裡,數十隻貓擠滿了活動空間,地上滿是垃圾,院子則被蔓生雜草覆蓋,這對母女潦倒的生活狀態,隨著紀錄片的播出,成為了父權傳統施加給獨身女性的警示寓言。
對此,作家 Alice Maddicott 表示,《灰色花園》中對貓女士的刻板印象,幫助標籤化那些被父權社會判定為「不夠女人」的女性。她說:「貓女士通常指的是年長、單身且無子女的女性,社會常常將這種狀態視為一種失敗。如果女性不按照傳統期望行事,她們可能會孤身一人,而養貓則被認為是無法回頭的選擇,最終可能會陷入像《灰色花園》中那種極端的邋遢、失去性別魅力的處境。」
泰勒絲的重新詮釋
時至今日,婚姻和生育不再是現代女性唯一的生涯選擇,我們能在個人事業上追尋自我實踐,而非圈限在妻子、母親的傳統角色中,這樣的時代改變,也鬆動了「貓女士」在傳統父權文化下的刻板印象,成為一種時代新女性的新主張。
2023 年 12 月,美國流行天后泰勒絲與她的愛貓一同登上《時代》雜誌年度人物封面,引起一陣討論。泰勒絲除了想表達貓咪對她的重要性,也自然、樂觀地擁抱自己的當下狀態:未婚、未育、年過三十。
2024 年 9 月,在觀看完總統大選辯論會後,泰勒絲更在 IG 上發表長文力挺賀錦麗,搭配她自己的抱貓照,並署名「無子女的貓女士(Childless Cat Lady)」,以呼應和反擊范斯的歧視言論。
泰勒絲此舉便告訴世人,當一名「貓女士」不是恥辱;相反地,可以很自信、很強大、很閃耀。她用自己的故事,激勵無數養貓的單身女性,克服對年齡和獨身的焦慮,活出自由自在的人生。
※本文由換日線網站授權刊載,原標題為《從美國大選「無子女的貓女士」風波,揭秘歷史上的 Cat Lady 有哪些意義?》,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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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涵柳,你不知道的電影時尚史,涵柳說給你聽。 涵柳,臺大中文、臺大外文碩畢。在城市漫遊的寫字匠,書寫藝文、也找到自己。 熱愛電影、歌劇、時尚史,經營 IG 專頁:vintage vibe 時尚簡史,用服裝角度探索電影中的時尚敘事。作品亦散見於各媒體,終身目標是藉由物質媒介承載的文化歷史,探索並發掘許多罕為人知的藝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