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單厚之】佛心之島、功德台灣

先聲明，我不是要酸賴神。我其實相當程度能夠理解、認同賴揆的講法。

上週五（24日），賴清德在衛福部長照2.0專線開通記者會致詞時表示，照顧服務員必須擁有愛心與耐心，雖然有些照護服務員會認為「薪水只有3萬多元」、不划算，困難的工作環境容易超越個人忍耐程度，但「就把它當作做功德」。

基層照服員說，賴揆可能「神」當久了，才會有此信念。媒體整理賴神過去的談話，勸人行善、做功德，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只是在《勞基法》修法的敏感時刻，引發了軒然大波，賴清德也被網友封為「賴功德」、「功德無賴」。

事後，衛福部火速提出補救措施，宣布明年將替照服員加薪，從3萬提高到3萬2。照服員看似因禍得福，因為賴神的失言而提前加薪，但相較於照服員的辛勞，這樣的誘因仍然嚴重不足，很難吸引更多人投入。

如果我們撇開對政治人物的成見，撇開《勞基法》的爭議，賴清德的講法其實是相當貼近這個島嶼的庶民心態的。我們一定程度上相信「吃虧就是占便宜」那一套，吃虧的時候，我們自我安慰「就當是做功德」；而很多時候，我們也期待別人「做功德」。

去年此時，民進黨修《勞基法》時，某一個程度上，也是希望老闆們能多做一些功德，也認定老闆們有能力作功德。如今發現原本的假設錯了，就回過頭要勞工多犧牲一點、共體時艱，也是另一種的「功德」。

在「年金改革」的過程中，改革者又何嘗不是認定軍公教們已經拿得太多？即便是與政府之間的契約、法律所保障的權益，也要軍公教少拿一些「做功德」，才符合公平正義？

我們期望冥冥之中能有一股力量，能夠縮短貧富、賢愚、肖不肖之間的差距，達到《禮運大同篇》「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境界。如果神明沒有發揮這樣的力量，我們就期待、支持政府或制度扮演這樣的角色，即便是箝制發展、劫富濟貧也無所謂，甚至還會覺得大快人心。

所以我們的社會上，就處處充滿了這種形式上的公平與功德。政府嚴格限制私校的學費，不允許他們收更多的錢，也不讓他們有更大的能力提昇自己的教學品質，逼得老師、學校用「做功德」的心態辦學、教學；結果無論好的壞的，都死不死、活不活的撐著。

但另一方面，補習班、才藝班、安親班、托育、幼拖的收費，政府管不著也不想管。看似教育平等、無門檻的背後，階級落差越來越大、階級流動越來越難。

長照的問題也是一樣。我們對於居家式服務、社區式服務的規定相對寬鬆，但對於通常失能狀況比較嚴重的機構住宿式長照，卻要求一定要是財團法人或社團法人。講白了，就是不希望有人靠長照賺錢。

制度設計的想法很崇高，如果允許財團投入長照，財團就有可能壟斷，窮人就沒有辦法獲得比較好的照顧，所以必須把財團排除在門外。

結果呢？狀況比較好的長照機構一床難求，排個兩、三年都還排不到，多數人從還沒有需要就得開始排，真正需要的人卻永遠找不到床，只好屈就環境、口碑比較差的機構。另一方面，只能收健康老人的養生村，卻因為不受限制，收費遠比長照機構還高，軟硬體也更好。

排不到的、付不起的，只好找盡門道請外勞。制度設計的理想很崇高，但現實上台灣的長照，就是建立在剝削外勞的基礎上。

既然制度設計就不允許長照機構賺錢，我們也不想付出更多的錢，照服員的待遇又怎麼可能好？我們希望長照機構「做功德」，又要照服員不要「做功德」，不矛盾嗎？如果沒有優秀、足夠的人力投入長照，我們長照品質怎麼可能提升？我們又要怎樣面對高齡化的社會？

我們經常用社會救助的概念，來看待公共服務，甚至是其他的商業行為。我們一方面不准公車漲價，又同時批評司機的待遇太低，被客運公司剝削。但實際上，我們才是剝削者。

我們義憤填膺的痛罵「鬍鬚張」的滷肉飯又漲價，多麼的為富不仁。卻忘了他們提供了多少工作機會跟薪水，養活了多少家庭。

我們不斷的誇讚，守著一片小店的米粉湯阿嬤長年不漲價、路邊擺攤賣包的阿伯東西多便宜，一句又一句的讚嘆「真是佛心來著！」卻忘了他們正是透過自我剝削，才能卑微的養活自己。

多年以來，台灣一直維持這種低薪資、低物價的狀態，讓民眾感到不耐，甚至認為是「不正義」；但政府拿出來替自己辯解的「實質購買力」，也並非空穴來風。是功德、佛心、還是剝削，往往只是同一件事情的不同面向。如果想要打破這個結構，就必須要承擔物價上漲的結果。而在經濟結構發生變化的過程中，競爭力、適應能力最弱的族群，勢必受害最深。

隨著人口老化、政府財政惡化，政府未來所能投入公共服務的能量，只會更少，而不該更多（否則就一定是債留子孫）。政府應該要逐漸放手，提供足夠的誘因，讓民間承擔更多的服務；才能讓政府把有限的資源，投注在弱勢的社會救助上。

如果不讓政府放手，凡事都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又不要核電、又不要空污、又不准漲電價；又要加薪、又不要加班、又不准物價漲。那就是逼得人人「做功德」，也只能萬事靠功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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