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hoo論壇／張志雲】才四天就變調的兩岸關係

作者為上海交通大學歷史系研究員

沒想到2019年才開始四天，兩岸關係就發生了地動山搖的變化，這可能也是我首料未及的情況吧！

一切都是從一月一日蔡英文的元旦談話開始說起：

老實說，我一月一日一早看到這段時，還是比較驚訝蔡英文釋出的善意。這絕對不是一般民進黨政治人物在選舉大敗後的向「獨派靠攏」的政治動作，而是往統獨光譜的中間移動。當然，我也不排除蔡英文這樣說，是為了向大陸表示善意，也有利於一月二日習近平發表《告臺灣同胞書四十週年紀念講話》後，做一些政治鋪墊。

為什麼我認為這是蔡英文釋出的善意，因為這和習近平過去說的兩岸關係基調非常吻合。習近平於2014年2月18日接待連戰一行人，說出的：

這和蔡英文在2019年1月1日說的：「兩岸之間真正需要的是務實理解雙方在價值信仰、生活方式、跟政治制度的根本差異。」在基調上極為類似。況且，蔡英文沒有直說，大陸不應堅持九二共識或一個中國之類的事，只用「模糊的政治前提，或是强迫就范的通关密语」含糊帶過。而蔡英文說出的「四個必須」，其實對大陸而言，早就是可以接受的前提。

第一項必須：大陸當然可以在“中華民國”或“臺灣”之間找一個必須存在的事實

第二項必須：習近平早在2014年就說了尊重臺灣人民「社會制度和生活方式」；

第三項必須：和平對等方式，早在習馬會時就確定，兩人互稱領導人和先生；

第四項必須：政治授權的機構，這就是海基會海協會。

蔡英文全文中沒有說特殊國與國關係，兩國談判等等。這已經犯了獨派三個大忌：一、蔡沒有說臺灣是一個國家；二、蔡用中華民國臺灣這個說法，獨派很討厭中華民國；三、提出願意坐來下談的可能性。雖然蔡英文使用「中國」而不使用「大陸」，但是這也只是在通篇善意的背景中，唯一一個小小的詞彙，以安慰獨派的心靈罷了。

雖然對大陸而言，只要不說九二共識或一個中國，就不可能坐下來談，但是千萬不要忘了，太多綠營人士認為，就算大陸不堅持九二共識或一個中國，也不應該和大陸坐下來談。

在我來看，這絕對是善意，不是惡意。也冒了相當的政治風險。但是我也知道這不可能符合大陸的期待。

但是隔天，一月二日習近平在《告臺灣同胞書》發表40周年紀念會，發表談話時，似乎沒有把昨天蔡英文的談話考慮進去。當然這也不奇怪，畢竟這是早就安排好的講話，講稿可能早就寫好了。習近平強調：

說到底，其實這是習近平的「例行性講話」，而且聽眾不全是臺灣人，因為四十年前的「第五版」《告臺灣同胞書》對臺灣而言，根本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對大陸來說，才是重要的事。前四版（1950、1958發了三版）的《告臺灣同胞書》說到底，根本是大陸對自己人民的文宣，只有到第五版1979年的《告臺灣同胞書》才是一半對大陸人說，一半對臺灣人說的文本，但是當然在1979年的兩岸局勢，第五版的《告臺灣同胞書》在臺灣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2019年的習近平講話，可以視為第六版的《告臺灣同胞書》，但是現在兩岸情勢大大不同，習近平的第六版《告臺灣同胞書》還是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因為很明顯的，大陸意圖把「九二共識」、「一個中國」和「一國兩制」畫上等號。這對許多臺灣人民而言，還是相當緊張的，因為臺灣各界，普遍對香港的一國兩制非常不滿意。

雖然我個人猜測，習近平說的「一國兩制」其實是「一國『多』制」。並不是把香港的做法搬到臺灣來。不論我的猜測是否正確，但是臺灣人民總是期待習近平可以說出，香港的一國兩制不同於臺灣的一國兩制，或是更進一步指出，臺灣的一國兩制可能長什麼樣子，或是大陸有可能讓步到哪裡。

但是在1月2日的談話中，習近平只具體提出「私人財產」、「宗教信仰」、「合法權益」的保障。當然這對臺灣人而言是不夠的。因為事實上，大陸人在大陸也同樣享有這三項權益（大陸不排斥人民信仰天主教，只是排斥天主教徒去找非大陸任命的主教）。最重要的獨立司法、民主體制、現行的准外交關係、最低限度的軍隊（自衛隊、治安隊或國民兵之類的軍隊）是否能維持。這幾項根本性的事項，習總沒有提到，如果只是這上述三項權益，那麼臺灣的一國兩制比起香港的一國兩制，那可說是待遇更差了。

但是我也希望臺灣人民體諒一下習近平的難處，如果習近平就大剌剌地說，臺灣自治程度就是比香港的自治程度多了哪些待遇，這讓大陸政府如何和港澳人民交待？

上述的疑慮，就造成在一月二日下午，蔡英文的「民進黨制式回應」：

這是「民進黨的制式回應」，因為蔡英文在個人信念上，還是在黨派傾向上，真的不可能接受「九二共識」、「一個中國」和「一國兩制」這種「一體三面」的論述。但是她還是留了一個口風，他說：「臺灣絕不會接受一國兩制」，而不是說：不會接受九二共識或是一個中國。換言之，只要在九二共識或是一個中國的概念中，去除一國兩制，她就有可能接受。

當然，大陸現在的官方口徑也不可能馬上把「九二共識」、「一個中國」和「一國兩制」這種「一體三面」進行任何修正。

本來兩岸之間互相罵一罵就算了，沒想到獨派突然跳出來攪局。

一月三日一大早，獨派四大老居然發了公開信給蔡英文。且不說通篇日本漢字詞彙（野望、剖腹）讓我感到不倫不類，細讀之後我先是非常驚訝，李遠哲居然在其中，我當然知道李遠哲的政治傾向，但是和吳澧培、彭明敏和高俊明混一起，還是有點自貶身價。但是我真正匪夷所思的是，此四人要求「善用行政立法權：阻卻中國統戰 遏制裡通敵國」：

讀完我差點沒昏倒，這四人的意思就是，反正民進黨行政立法權還在手，先立個《保密防諜法》，再成立「警總」嚴格執行，絕不寬貸。目標是誰？就是高倡「九二共識」和「兩岸一家親」的「四都市長」和「裡通敵國的惡苗」。我看到這裡，我看到「惡苗」時，我只想到1957年毛澤東為了鎮壓「百花齊放、百家爭鳴」言論時，《人民日报》發表的《文匯報一個時期的資產階級方向》，自此成為「反右運動」的檄文：

或者，此四人也很高興，這些惡苗也出土了吧！

但是更有趣的是，要鋤掉惡苗的人，不是獨派一向鍾意的賴清德，而是一位「有理念、有能力、有行政經驗，而且有成績可以為人稱道，更重要的是完全沒有獵取大位的野心」的人選。我想，獨派不欽點賴清德的唯一的理由是，獨派也知道做這種事，手會弄髒，賴清德是獨派少主，還是要保持其道德至高點；這種事，找個吳茂昆之流的打手就好。

吳澧培此人且不說，很難想像，這樣的言論居然是出自於兩位學者一位牧師。但是不論他們說的多荒謬，這四個人有兩個特點，連陳菊出馬都搞不定：一、這四個人其實和民進黨淵源很淺（淵源最深的彭明敏，只是因為1996年民進黨各派系想要把美麗島系打趴，所以拱了彭明敏出來選總統）；二、這四個人在獨派陣營中，輩份比陳菊老太多了。

沒想到，國台辦也跑出來攪局了。

1月3日下午，國台辦的對1月2日蔡英文的「民進黨制式回應」給了個「共產黨制式回應」：

老實說，如果沒有考慮獨派公開信的前提下，國台辦的「共產黨制式回應」是很正常的現象，但是緊跟在獨派公開信後就顯得有點可笑（當然，國台辦讀獨派公開信，也不會認為需要調整其「共產黨制式回應」）。在臺灣人眼中，國台辦和獨派似乎聯合起來打壓蔡英文。這一點不知道國台辦有沒有考慮過？

不論有沒有考慮，但是顯然國台辦的「共產黨制式回應」和獨派公開信的水平大概差不多。國台辦的批評完全不得要領，不倫不類，蔡英文在1月2日的回應時，哪一句說了國與國關係？她只說了不接受「一國兩制」，又沒說不接受「一個中國」。

我們最後來梳理一下這四天發生的事：1月1日蔡英文的元旦談話，在1月2日習近平的「例行性談話」沒有考慮1月1日蔡英文的元旦談話；1月3日國台辦「共產黨制式回應」只考慮了1月2日蔡英文「民進黨制式回應」，但是沒考慮1月2日獨派的公開信。

在國台辦和獨派的夾殺下，蔡英文的民意支持度一定大漲，這一定也是獨派和國台辦始料未及的吧？

無奈的是，國內民意支持度大漲，對臺灣的未來一點幫助也沒有，臺灣的未來，還是建立在兩岸關係的穩定發展上，兩岸如此各說各說，都不考慮彼此的政治背景和聽眾成份，如此溝通不良，似乎已經回到了冷戰時代，在2020年選出總統前的12個月，我們必須想方設法，解決這個溝通不良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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