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鄉村建設反思(一)一個饅頭引發的故事—從農民協會到消費者合作社

饅頭 (pixabay)
饅頭 (pixabay)


《一切從改變自己開始》這本書的採訪始於新千年之前,彈指之間二十年。

建立農民組織、改變愚窮弱私,是百年鄉村建設幾代人共同的理想。當年一半採訪對象是農民,二十年後,我自己的身份也成了農民。籍著現代通訊工具,循著鄉村建設的脈絡,跟進曾經採訪過的人和機構。

城市人回鄉走親訪友,喜歡帶土生土長的東西:「稀罕這裡的饃,不用酵母粉,吃到嘴裡有股子麵香味。」

平常一句話,飄到鄭冰耳朵裡,就不一樣啦。

鄭冰是誰?是寨子村走出來的大姐頭。

「一句話」,往往成了改變鄭冰、改變寨子村生活的契機。1999年買農藥的農民一句不滿的話,讓她開始了科技培訓;村裡男人一句讚揚的話,明確了改善農村女性文化生活的目標;鄰村姐妹一句羨慕的話,讓她把新的活法帶給了上千姐妹;北京記者一句批評的話,改變了村裡人世世代代的生活面貌……。

從一句話到另一句話,鄭冰自己,也由村莊女教師,變成了新中國最早農民協會的理事長。

鄭冰組織人蒸了大量饃拿到城裡請人試吃。這麼做不是缺心眼,是做市場調查呢。一片好評之後,寨子村十幾戶人家辦起了蒸饃作坊。民以食為天,北方麵食地區離不了饃。紮實出香的老麵手工饃,一頭連著村裡人家的生計和積蓄,一頭通向城裡人的餐桌與健康。後來合作社發展壯大之後做的事情,其實,也就是這個手工饃的放大版本。

那本書對鄭冰的採訪,止於2005年,最末一段,寫的是合作社面臨的困難。當時這個合作社已是當仁不讓的全中國第一大社,正在嘗試優質無公害小麥種植,從380畝發展到1900畝。但是,即便是聯合起來,即使是在這裡,依然要看批發商臉色被中盤控制,想方設法進超市進商場,被稱斤論兩被挑剔被撿選。單個農民沒出路,合作起來的農民,照樣不具備與資本和市場對話的資格,只能提供低收入、低附加的初級農產品,很難物有所值。

那本書2006年出版後又經歷了很多變化,2007年「合作社法」頒布,2012年9月依新法重新註冊,聯合蒲州、韓陽兩個鄉鎮43個自然村註冊為「蒲韓種植專業合作聯合社」:「聯合社包含了28個合作社,3865個農戶會員在8萬畝土地上轉向多元生態種植……全職工作人員共113人,80%以上是35歲以下的年輕人。」

現在實現了數萬畝無害種植,能夠提供的健康食物已經不限於饃。正式註冊後,合作社用一年時間在周邊城市做了三千戶訪談,問大家需要不需要全方位的健康食物?結果是百分百需要。

最早的城市消費成員三千戶,十位消費輔導員提供服務。合作社內部有過討論:是店內銷售還是直接到社員家裡?

討論決定直接配送到家裡。特別是第一次一定要進到廚房,因為還要檢查消費者廚房都有哪些調料。

合作社因做科技培訓、農民教育而起,教育,一直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內容,也包括消費者教育。他們為消費者提供安全無害的優質農產品,價格比大眾市場高出30%。按說開店做生意要按市場的規矩來,「消費者就是上帝,顧客永遠都是對的」,但是合作社不一樣。

好食物,如果配著大量添加劑下肚,照樣危害健康。他們對消費者是有要求的,廚房只要油鹽醬醋、花椒、辣椒就夠了,發現化學添加的複合調料就會當即提醒,這個不能要—哈哈,明白為什麼不叫服務員而是「輔導員」了吧?

不聽勸,怎麼辦? —那就不辦:我們不再給您配送了。

健康食物對顧客是有要求的。對的才是對的,消費者不是上帝。

「要求」還不止於此,比如規定化濃妝、動手術美容的不能成為消費社員,想吃我們的好東西,就得先做改變。

合作社開辦鄉村旅遊,農耕體驗和傳統文化體驗都有。 2015年,一批消費社員帶孩子來體驗,二十幾個家長吃完了飯打麻將玩錢。鄭冰看到了,直接過去質問,提醒他們不要帶壞了孩子。有人不以為然:「在家裡孩子都幫我數錢呢。」

鄭冰告訴消費店輔導員:「這樣的社員必須淘汰。我們教育不過來的,先不提供服務了。」

當然,還是會給機會的。淘汰之前,消費輔導員把那批家長挨個回訪了一遍,承諾以後不打麻將表示一定改正的,可以繼續配送以觀後效,約佔三分之一。

有人也許替鄭冰與合作社擔心:「這麼開店能活下來麼?」

沒事兒,鄭冰跟合作社都活得好著呢,民以食為天,饃好不怕門檻高。我查了一下數字,消費社員已經從最初的3000戶,2018年變成了8127戶。說實話我不知道現在的消費社員有多少,也不知道,合作社又多了哪些「吹毛求疵的規矩」。

作者:寇延丁,中國民間公益先行者、自由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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