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賞楓香的情事

文/攝影 Ciruela

在我住家附近,如果要看秋天的楓香,只有兩種途徑,一、到稍遠的台北市民生西路,二、到三重正義公園。

因為之前我住在民生西路附近,而民生西路的兩側種了長長的楓香樹,如果清晨在那十字路口等紅綠燈,陽光由火車站那方向斜斜照過來,剛剛茁壯冒出新芽的清翠小楓香就會在微風中顫動,猶似透明的葉片纖維在襯著亮麗晨光裡清晰可見,如果角度選得好,正好也襯在對街灰色大樓著暗黑陰影中,那麼它們唯美一般的薄薄,小小,翠綠帶黃的五裂小葉片就嫩嫩柔柔透露出秋天組詩中的一首精妙短詩,凸顯了整株楓香樹的詩意。

不過,要讀取它,首先要在先停下匆忙上班的腳步,再稍慢一點,找到紅燈剛亮起的開始,駐足在紅磚道上,無須在意紅燈的秒數,靜下心來,微微如要迎接最美好一天的開始一樣,深呼吸一下,微微抬起臉,用眼去閱讀一首詩的情境,用心去找尋一首詩的意象,火許才能找到這城裡最絕美的一小片楓香,這種視覺和心靈上小小的體驗會讓整個人愉快起來。

當然,如果選擇在楓香已釋出黃色和微紅的色素時,那通常都是在楓香葉子成熟長大後成三裂時才見得到,但自然界就是有些怪異和變動,有些才由樹幹上冒出的小葉子卻也呈現酒醉臉紅的風姿,這好像是小女孩急於長大而偷偷擦了母親的腮紅一樣,然後羞怯怯地躲在樹後,半露出腮紅塗滿臉頰額頭和脖子上紅通通的小臉,這時,就會覺得這城市的一角,還是有些可觀的。

然而,部分的葉子已捲曲,皺皺的紋路表面,布滿如同被陽光曬乾的愁容,乾乾的,在落下整條街的紅磚道上後,就不再被收藏到厚厚的書頁裡了。風強勁一些時,似乎更加劇它們愁容,染黃的滿樹楓香沙沙作響,也讓陽光也不得不亂顫,但這都無助於每一片落葉隨著年老色衰而流浪街頭,我望著風吹過,光線移過,匆匆的腳步踩過,不知多少乾枯失去鮮嫩色澤,一捏一壓就碎的落葉就如此隨著清晨轉移,而從此天涯海角般的不知去向,但有多少雙人們的眼睛會在清晨這美好的一早,抬臉多望它們一眼,或低頭多瞧他們一眼?樹上,地下,不同的楓香顏色,意味著生生滅滅的流轉。所有出現在街頭的人們和腳步,以及目光會在意這兩排楓香的生榮枯敗嗎?我站在街頭,靜靜地取景。

這樣的楓香歲月,年年在秋風吹起時,就靜靜地寫在陽光中。但有人注意到這條路與其他路的不同嗎,注意到它的葉子與其他樹的葉子不同嗎,甚至注意到這路口的秋光似乎也與其他路口的陽光不同嗎?

有時,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城市的遊魂,這裡看看那裏走走,希望能在這城市裡發現一點心靈的寄生之所,用自己的角度去解構這些點點滴滴,而楓香的季節就是。每一片葉子其實都類似,但在不同的時空中與情境中,我深信它們也有感覺,感覺秋風在動,感覺秋光在動,感覺秋天在動因此它們會擺出各種姿勢,以及顏色,似乎試圖去討好這個美麗的季節,和城市,否則它們可能會被取代。而我遊魂似的在這一條路上來來回回走著,去找尋它們最動人的身影,而在旁人的眼中,我可能是個對葉子癡迷的路邊遊魂。

在我小時候,家門口多半是白樺樹,楓樹是較少的,但在秋光時的楓紅卻比是最迷人顯眼的,尤其在東北那廣闊的平原上,有幾簇紅得醉人的楓樹就招搖到不行,遠遠望他就如曠野中升起的高高篝火,火焰通紅,幾十里外都能看見。現在,我是因為那些老家的都已楓樹已消失了,而將感情轉移到這路上的楓香上嗎?楓香的紅葉不夠老家的紅,可能品種不同,可能時序不同,也可能氣溫不同,但我像遊魂似的在追蹤什麼?

有些在路上樹上繼續冒出新芽成長,有些已枯萎落地,在路人匆匆的腳程中匆匆走完自己的旅程,而我已走到這人生的這條路上,欣賞它們,也看盡天涯海角,只是過了這條路的路口,或許楓香不再,已是另一番風景,或情境了。

到三重正義公園去賞楓,當然也會是另一番風景,或情境了,因為那公園沒有「鴉翻楓葉夕陽動,鷺立蘆花秋水明」,但卻有一點類似「殷勤報秋意,只是有丹楓」的思緒,這,又是別種感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