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副刊〉遠方的聲音

文/徐絹單 插圖/國泰

有一段聲音甜美如蜜的時光。常常接到電話的對方,總不吝稱讚我的聲音好聽,那是讓人耳朵懷孕的軟甜清亮,夾著三分嗲。也許和林美照的娃娃音有幾分相似,而我的聲音則顯得婉約淡雅些。

跟著母親皈依佛門,法號「妙音」,不曾問過緣由,猜想是來自於好聲音。如果有人問我聲音甜美的秘訣,我會告訴他,那是童年時幫媽媽養雞,撿拾雞蛋,我總會偷偷敲破一顆蛋,囫圇的吞進肚子裡,那常常是母雞剛下的蛋,還帶著微熱的溫度。

我總羨慕宋朝以後盛行的說書人,長衫翩翩,搖著一支摺扇,醒木拍桌,聚攏耳音,以妙語演繹歷史,把幾頁寫滿繁華與辛酸的故事,付諸聲線播送,挑起聽者心底深處的共鳴。就像把一顆石頭丟入深井,回聲極細,卻極動人。

年輕時,夢想成為一個播音員,把聲音裡的情感如魚線拋出,釣出有情聽者,談一場三千秒的戀愛。而夢想的起源是家中的第一台收音機。有一天父親帶回收音機,扭開旋鈕,樂音如溪水流淌,動人的故事從銀色的長盒子,跑出來,卻不見人影。我盯著盒子上翻下瞧,左翻右轉的研究,探索聲源來自何方。那時,世界之於我,充滿新奇與未知。

再長大一點,聽到李季準的廣播,那獨特的嗓音與腔調,感性與知性交融,低沉,溫暖,寧人。像醇厚的老酒,要慢慢的啜飲,喝多了,會醉人。我總為之傾倒,亦想仿效,肖想能讓更多人沉醉屬於我的聲音。

最終卻是錯過了,像歧路的小羊,錯過成為一個播音員的可能,沒有找到入口,勾勒出那條以聲音謀生的職涯。這一生,我們是不是也常常錯過成為其他種種人的可能,或許是成為一介畫家,揮灑一整個天空的雲彩;或是成為一名歌者,吟唱一整個森林的鳥囀;或者是更遠大的夢想,像貝佐斯搭乘藍色起源登上太空,探索浩瀚的宇宙。

而事實上,有的人遺失了夢想的翅膀,不曾飛翔。更多的人只是平凡的認真的活著,我們走向平實的馬路,踩著堅硬的意志,越過泥濘的土路或是破碎的柏油路,到達終點。幸福或者不幸福,這一生都帶著一點遺憾。

青春流逝,臉上深淺的細紋變成一紙風霜的證明。我知道會變老,從沒想到的是聲音也會變老,有一天它會愈來愈粗糙,逐漸失去清韻,就像遺失山谷的黃鶯,不再悅耳動聽。

多年前在一個小工廠上班,新設置的總機系統,需要一段接待語。我和同事在車庫完成錄音作業,就像賈柏斯在車庫手工組裝最早的蘋果電腦。記得那次錄音一次就完成,沒有NG。我彷彿是準備了一輩子,就為了這一次完美的演出。

離開小工廠多年了,再次撥通電話,總機系統傳出:「謝謝來電,這是xxx公司……」,那是我的聲音。軟甜清亮的聲音,被留在十多年前的夏天,像一隻出谷的新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