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去雙搶/徐成文

徐成文

父母均離世,農村的老家已在風雨飄搖中不堪重荷,坍塌為一片廢墟。我那根牽系農村的根,被無情割斷,心生痛生痛。

時下正值夏初,那個最忙的“雙搶”陡然冒出我的腦海。

在農村,莊稼人把生產看得比命重。莊稼在他們的心中,與親生的孩子無異。每逢初夏時節,莊稼人既要收割地裏的豌豆胡豆菜籽小麥,又要忙著把秧苗插下去,既收又插,加之忙碌,故而“雙搶”。

出生在農村,成長在農村。瘦瘠的泥土送我口食及知識。那年我考進城裏的師範,褪去佈滿補丁的衣褲,壯士一去兮不回頭地離開農村。逃離了腐臭的泥土,我幸災樂禍了一些日子。

在城裏工作,在城裏築巢。那年五一,父親帶來口信催我回家“雙搶”。妻子邀約幾個小姐妹逛街棄我和女兒一旁。無奈,父命難為,帶著十歲的女兒朝家的方向進發。

回到老家,一派繁忙的景象呈現。各家各戶,老老少少,都參與到這場生產的“戰鬥”中。見到我和女兒,父親沒有多餘的問候,把一個楠竹編織的背簍交給。我的任務就是把對面埡口田裏的小麥背回家。成熟的小麥鋒芒畢露,麥穗閃耀著張牙舞爪,恐懼在我的身上擴張開來。想到父母一輩子日日月月整天勞作,我懦弱的心態瞬間高大。女兒也在一旁助威,從家裏拿出小背簍,願意與我一同幹活。我和女兒擊掌互助,決定把面前的這個“老虎”消滅掉。

小麥在背,倒不是很重,關鍵是麥芒如針刺著我的後背。一路歇息,一路前行,經過幾次停歇之後,第一背小麥終於到家。我扔下背簍,脫去襯衣,如同罪犯逃離監獄,在鏽跡斑斑的鏡子前找尋身上的發癢源頭。想不到剛剛開始,我的身上就凸顯出幾個血紅的膿皰。我想放棄,我想給幾個錢請周圍的鄰居前來幫忙。我的想法被女兒否定——爸,你還是出生在農村呢,這點苦難就難住了你!我一個小孩就不怕,你怎麼就退縮了!女兒批評得對,我為自己一時的胡思瞎想悔恨。父親叫我回家來“雙搶”,一定是迫不得已,他們怕天氣突變,該收割的莊稼沒有回家,該插下去的秧苗無法到水田裏。

我脫下雪白的襯衣,穿上父親的粗布衣褲,儼然一個標準的農民。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心裏滋長著為父母減輕農活的念頭,我背上的重量在增加,身上的膿皰卻越來越少。看來,有時候心理作用真的至關重要。就算這是一次人生的考驗,我也要以優異的成績通過。歷經十五次往返,我和女兒在筋疲力竭之後,在饑渴難耐之後,在雙肩勒痕明顯之後,終於完成了父親交付的使命——將田裏的那片小麥搬運回家。

父母呢?他們幹什麼去了?朝著屋後的那方自留田望去,他們正彎著腰在剛剛翻犁起來的水田裏插秧。“幫他們插秧吧。”這次我主動請纓,免得十歲的女兒譏諷。田裏的水很深,出於安全考慮,瘦弱的女兒就不參與。她的任務就是將田坎上的秧頭一個一個扔到水田裏,不求距離,只求行動。我挽起褲管,加入到父母的插秧行列。在我眾多的缺點之中,視覺差較為突出。開始幾行秧苗,我眼睛瞄準,秧苗的縱向橫向距離到相差無幾。隨著步伐的倒退,我顛倒了縱橫,把秧苗插成了“八”字型,前窄後寬。父親立馬前來,給予糾正,並將他多年的經驗告知於我,說是視線要長遠一些,不要只著眼於身邊的那方水域。在父親的指點下,後面的秧苗錯落有致,井然有序。

毒辣的太陽不作美,居然狂暴著朝向我們。我的背在灼灼燃燒。父親多次催促我回家歇息,我卻不願先走,誓與父親同甘共苦。十二點整,家裏的掛鐘沉悶地敲響,我們洗去沾染在腳上的泥土,嗅著一股臘肉的濃香朝家伸頸。原來,母親已放下手中的農活,回家準備好了一桌豐盈的午餐。

在家裏參與“雙搶”兩天後,我和女兒搭乘客車返回城裏。腰酸背痛,疲倦不堪,但我和女兒收穫了勞動的快樂!

而今,父母仙逝,女兒紮根深圳,我固守城裏,與老家的泥土作別。最忙的“雙搶”,會時時叩擊我的心扉,提醒我和女兒,我們曾經是農民的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