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蒼生為念

作者：蔡里長

在這波長庚體系急診醫師出走潮當中，嘉義長庚醫院沒有上新聞，相對平靜，里長就讓嘉義長庚也露露臉，以免太過無聊。

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叫做「阿風」的患者。他不是我的里民，事實上他的戶籍一直在嘉義縣水上鄉，因為工作關係，他每天騎機車往返嘉義縣市，途中會經過本里附近的仁愛市場，因而結交不少朋友。

他是雙重身心障礙者，第一、語言障礙，他說話時會一直流口水，因此必須一邊說話一邊把用力把口水吸進去，導致有點語焉不詳；另一個障礙是肢體，阿風走路不太平衡，搖搖晃晃，我沒有深究他的雙重障礙是什麼成因，因為他的缺陷很容易被他的爽朗的笑聲掩蓋過去。

阿風有著無可救藥的樂觀性格，雖然比一般人弱勢，但娶妻生子在他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幾次失敗，讓他沮喪傷心，但他很快又成為幸福特攻隊的超級戰將。

苦心人，天不負。有一天阿風終於找到一個願意嫁給他的人，是一名精神障礙的女子，眼神呆滯，木訥寡言，但會煮菜燒飯，阿風娶回家後，家裡總算飄出飯菜香，讓男人在外面工作更加有力。阿風原本在一家素食餐館打雜，省吃儉用，夫妻生活兩還過得去，沒多久，太太懷孕了，阿風娶妻生子的夢想終於達成，但肩頭上擔子也更重了。

小孩語言學習緩慢，阿風把他送到醫院檢查，確定是發展遲緩，他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在嘉義市某家大醫院爭取到一個名額，讓小孩接受早療計畫。

為了改善生活，阿風從素食店轉到另一家更大的餐廳，老闆看他勤奮樸實，給他升上「洗碗組組長」的缺，旗下有兩名員工，阿風成了餐廳的幹部。

為了報答老闆的知遇之恩，他更加努力工作，但長期浸泡在洗碗精裡加上太過勞累，免疫力變差，有一天阿風的左手小臂上突然破了一個十元硬幣大小的洞。

破皮流血是職場上的常事，阿風不以為意，不料那洞一直醫不好，而且漸漸擴散，先是一張名片大小，最後變成兩張名片大小，血肉模糊。

阿風到嘉義市某醫院住院觀察，老闆挺他，要他先把身體養好，再回去工作，但阿風這一住院就是半年，手腕上的傷口不但沒好，還蔓延到臉頰上，最後臉頰也破了一個洞，直通嘴巴裡。

怪病，醫院醫不好，請阿風回家去。阿風打電話向我哭訴，

「龍哥，這不是叫我回家等死嗎？」

我叫他別怕，安慰道，「台南成大醫院是醫學中心，我就不相信連醫學中心都醫不好你的病！」

阿風打119叫救護車，救護人員說，照規定只能送嘉義縣的醫院，不能送台南成大，最後阿風被送到嘉義朴子長庚醫院，醫院安排他看「免疫風溼科」，主治醫師努力救治，一星期後，阿風傷口不再擴散，兩星期後，傷口開始縮小，哇，阿風有救了！

一個多月後，阿風手腕上的傷口幾乎癒合，嘴巴上的傷口也漸漸縮小，醫生說出院後定時回診即可。出院那天，我向一位有錢的朋友說起阿風的事，那朋友二話不說，拿了20000元幫阿風付醫藥費，如果不夠里長再回去拿，有剩就留給阿風買營養品，真豪爽。

阿風是低收入戶，看病有補助，但有些部份還是得自己買單，所幸有人關照，阿風出院的費用是15000多元，剩下4000多元當他的營養金。

豈知，回家後幾個月，阿風的傷口又開始潰爛，他到嘉義市某醫住院，就是之前請他回家等死的那間。當時我遭逢人生巨變，開店營運壓力大，太太生病，小孩又小，半年內瘦了16公斤，無暇去看阿風，只有在電話裡焦急地告訴他，

「趕快回長庚，那裡治得好你的病！」

阿風口頭上說好，但一直沒有轉院，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是不想讓精神障礙的太太經常跑到長庚照顧他，路太遠，有危險，阿風寧可拿自己的身體與病魔賭上一把，也不願再讓太太冒著發生車禍的危險去醫院看他。

幾個月後，阿風的病情惡化到無法挽救的地步，一個多星期後，他走了。

天有不測風雲，像阿風這樣特殊的患者，在長庚醫院有專門的科別和醫護人員照顧他，如果不是因為他顧慮到太太交通往返的安全，而繼續在長庚接受治療，現在我們的社區應該還聽得到他樂觀爽朗的笑聲。

我無意吹捧哪家醫院，但畢竟越大的醫院分科越細，各種儀器和技術也比較先進，住在嘉義市的我們有時就是得往這些大醫院跑。但管理是另外一個議題，長庚體系是經營之神王永慶所創，如果後繼者繼續用管理一般企業的方式來管理醫院，不出事才怪，醫院賺錢之外，也該多為黎民蒼生想想，畢竟拯救一條人命就是拯救一個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