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保心理治療給付低廉、供不應求,制度該如何協助需要的人?

國內心理資源常遭詬病不足,特別在醫療院所,單次心理治療的健保給付僅銅板價起跳,對專業者與院方均缺乏服務誘因,導致人力不足、病人可能需排隊數月,緩不濟急。制度該如何調整,才能有效幫助需要的人?

吳小姐的母親可說是心理治療網絡遺漏的病人,吳媽媽罹患囤積症(又稱儲物症),惜物但過量囤積,雜物幾乎堆滿家中客廳房間,影響家庭氣氛。吳小姐為此攻讀相關科系,爬梳文獻發現,心理治療中的「認知行為治療」是有效的對治方式,不過母親的醫師僅開藥、未處方健保給付的心理治療,而坊間自費價格高昂,負擔不起。

「為什麼身體疾病、小感冒都可以用我們付的健保費看醫生,但是面對更大的困擾,卻要擔心我們自費付不起?該不會一輩子就要這樣了吧?」吳小姐問出許多人心中的疑問。

今年5月,吳小姐在公共政策網路參與平台提案連署、盼健保資源提供需要者更多支持,獲得5,882人附議。中央健保署後續於10月邀集吳小姐、附議者、精神醫療及心理相關公學會等各方展開座談。

精神疾病僅1%使用健保醫師晤談 其中近6成僅參與1~2次

不少與會者提及,當前國內精神醫療偏重處方藥物、較少進行心理治療等非藥物治療,因此有不少像吳媽媽這樣有需要、卻無法用到資源的病人。

數據看來的確如此,以健保給付的醫師晤談為例,2019年國內高達211萬386人就醫看精神相關疾病,當中有2萬3,995人接受這項晤談(編按:這是健保給付、由醫師執行40分鐘的晤談,健保正式名稱為深度心理治療)。這個人數,比起2015年的1萬3,285人,近乎翻倍成長,不過換算下來,每百人只有1~2人被處方這項治療;單看憂鬱症亦然,2019年共39萬8,749名憂鬱症患者當中,同樣僅2.13%(8,483人)接受到這項治療。

即使有機會與醫師晤談,晤談時間亦未必充分。同樣以2019年的健保數據來看,2萬3,995名接受醫師晤談的人當中,高達57.2%(1萬3,728人)僅晤談1~2次,相較於坊間經驗,可能不足。

(國內因精神疾病就醫者眾,而健保給付的心理治療資源可能不足。資料來源/衛福部健保署,整理製圖/羅真)

心理治療給付低廉、精神醫療重開藥 健保署將檢討

國內精神醫療「重開藥、輕心理治療」的現象,反映健保對心理治療給付低廉,醫師、臨床心理師的給付都是如此。

在醫師給付方面,上述醫師晤談成人的給付為1203點,若以健保點值0.9元換算,醫師談話40分鐘僅能獲得1,000元左右,因此過去有醫師以「同樣時間內,多看幾個病人的CP值比較高」,反諷健保給付結構較鼓勵開藥。

在臨床心理師給付方面,針對成人的心理社會治療給付為344點,同樣以健保點值0.9元估算,一次僅能獲得300元左右,與坊間1,000~2,000元起跳的行情相差甚遠。若是「一對多」的團體治療,依服務內容不同,每治療一人最低只能獲得50多元的銅板價。

(健保的心理治療規範模糊且給付低,醫療院所缺乏處方誘因。有醫師指出,在健保總額框架下,有的基層醫師擔憂處方這項相對高價的治療可能遭到核刪,因此寧願放棄申請、改開設自費的心理治療門診。資料來源/衛福部健保署,整理製圖/羅真)

中華民國諮商心理師公會全聯會衛生醫療事務委員會召集人蔡曉雯在醫療院所工作10年,她表示,健保給付過低,使得醫院聘用與訓練心理師不敷成本,進而導致招聘人力不足;同時,臨床心理師被大量「心理衡鑑」工作綑綁,而諮商心理師則長年未納健保給付之列、醫院聘得少而難分擔心理相關工作,這些都是影響服務供應量的因素。

當健保涵蓋不足,病人就可能要考慮自掏腰包、花高額費用尋求幫助。台灣諮商心理學會理事長、高師大諮復所教授徐西森問道:「心理疾病難道是貴族的權利?」

對此,中央健保署署長李伯璋坦言,心病最難醫,一個人的成長過程若沒有適當的陪伴談話,的確可能帶來心理上的挑戰,而進到疾病階段,國內精神科用藥越來越多,這些都是問題。他同意,健保資源有限,但仍然應該考慮讓醫療人員獲得合理的工作給付。

細訂適應症、時間與次數 助資源花在刀口?

「給付過低確實是問題,但健保總額內,各項目給付點數調整互相牽制,使得點數調整困談。」台灣臨床心理學會及中華民國臨床心理師公會全聯會建議,眼下可優先考慮開源節流,如分析病人棄單率、醫師開單是否適當,或者採階梯式照護,例如先做團體心理治療,依個案需求再進到個人心理治療等。

連署提案人吳小姐則援引馬偕醫院精神醫學部主任方俊凱過去的倡議,期盼健保細訂面對何種疾病、何種病程階段,需要綁定何種方法的心理治療、合理給付費用與次數上限。如此不僅能真正幫助到患者,官方也能依據國內精神科醫師與心理師人數精算出合理的支付範圍,讓健保資源精準花在刀口。

但對此,台灣精神醫學會與台灣兒童青少年精神醫學會有醫師持不同意見。他們認為,醫事人員的專業足以判斷各項診療項目可提供的內容,因此毋須再訂適應症;心理治療也需以病人需求來決定服務提供時間與次數,因此宜維持現狀、讓醫師有專業判斷的彈性。

心理師界同樣不支持健保給付綁訂適應症,不過諮商心理師公會全聯會認為,或許可訂定治療次數給付上限、超過即由民眾自費,藉此減少資源濫用。

諮商心理師納健保 增加人力?

談及人力不足,諮商心理師是否應納入健保給付的爭議再度浮上檯面。

長期以來,各界對此態度不一,台灣精神醫學會與台灣兒童青少年精神醫學會提到,諮商心理師的訓練過程較無涉及心理疾病,因此諮商心理師不應進行疾病的衡鑑與治療。台灣精神醫學會醫療策略委員會健保小組召集人郭錫卿就表示,健保是保疾病治療,其他如婚姻問題並不屬於疾病,因此諮商心理師在這類面向的諮商協助不應納入給付。

(國內3種心理治療專業者比較。整理/羅真)

然而,中華民國諮商心理師公會全聯會理事長黃雅羚認為,國內醫療院所目前聘僱的諮商心理師約兩百人,儘管沒有獲得健保給付,但同樣是在醫師處方下提供精神病人、安寧病人服務。換句話說,在醫療院所服務病人並無不妥。

同樣身為諮商心理師的蔡曉雯另強調,「心理諮商或治療是連續向度的概念,兩者無法完全區分,幫助個案時亦使用相同的心理治療理論」,因此難以二分疾病與非疾病的部分分別由誰介入。

健保資源有限,無論是新增給付對象、或是提高既有項目的給付,都需要時間凝聚多方共識。

(心理治療示意圖。圖片來源 / 鄭佳玲繪)

既有資源 宣傳推廣亦需強化

其實除了醫療院所,還有許多場域有政府或民間提供的心理支持資源,只是並非人人有感。

「可能有社會安全網,但我好像感覺不太到。」上述連署的附議者陳小姐說。陳小姐年幼時被雙親打罵、甚至被親生哥哥性騷擾,自卑無助、難信任他人,國中階段再遭同儕霸凌,而輔導老師那些「妳為什麼那麼沒有自信?」的話則成為二度傷害,直到大學階段才陸續接觸到學校、衛生所的心理諮商資源。

不僅她深感相關資源匱乏,與會的楊先生也曾嘗試聯繫衛生局的諮商資源,但對方告知人力有限、資源只能提供精神疾病或有自殺企圖的個案;另一名有憂鬱症病史的劉先生因此選擇自費,陸續花錢求助過10~20名心理師,他也問道,「難道心理疾患是貴族病?」

心理諮商或心理治療要價不斐,政府預防性投資所需要的規模、可回收的效益不易衡量,但隨著求助人口、精神疾病就醫人口逐年增加,後續帶來的醫療與社會成本是否更可觀?如何拿捏投資效益,又應由哪些單位投入更充分的經費與工作?都是台灣社會不可漠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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